【清韻】漫筆詠涼秋(散文)
(一)
遙夜清寒啼樹鴉,一夜繁霜灑桂花。
天中月明兩相看,鄉(xiāng)心斷處是天涯。
秋,終是近了。盡管江南依舊燦日炎炎,薄薄的云游浮于高而遠(yuǎn)的山峰,葉更是青翠欲滴,示以生命中最濃的綠,最后的青蔥。
樹木無心,卻深明世間萬物莫不盈極而虛,盛極而枯敗,最終零碎成塵。
黃昏,窗前苦楝樹幾片偶然飄落的葉子,生出幾縷風(fēng)涼,秋便從心底漫生,能最先感知秋的人不知是喜是悲?
山坡上的野花開盡了最后一枝蓓蕾,叢叢簇簇,漸漸填滿生命中最后的一點姿采,飽滿而沉甸。經(jīng)已遙遠(yuǎn)的往事從常未著色的楓林搖曳而出,為賦新詞強說愁吧,又或是年少輕狂,終究過眼云煙,一個漸漸老去的消瘦青衣,又怎么還能如蜂蝶般輕言情愛?
秋天是一首詩,是一幅唐時仕女畫。
天涯望斷歸路遠(yuǎn),秋風(fēng)撩亂幾村煙。
剪取野徑一枝菊,伴君客途寂對眠。
初月的光帶著清澈的涼意,暮色浸染,溫柔中得些許凄楚。秋水盈盈,一泓濃情,便引得游子歸心似箭。
林煙又給客路披上一層輕紗,浮華隱退于靜寂的秋夜,糾纏于心的只有東籬鄉(xiāng)愁,兒時青梅。
莫如歸去吧,艷紅的日子漸行漸遠(yuǎn),并同狂與熱、愛與恨,都交給這秋的天高云淡,倚了小屋門檻,看微風(fēng)中蝴蝶舞至折翅,便愁煞了英臺山伯,閑門公子,此情怎生了得?弄一抹唐詩宋詞,于自顧憐愛中夢入紅樓,伴了那病美人一起葬花也罷。
(二)
高臥寒床清秋歲。月滿紗窗,散作琉璃碎。燈影斜搖清瑟對。盈虛荏苒空嘆喟。
金冠陋袍貧或貴。過隙白云,逝似東流水。披發(fā)煙波天作被。江湖老死終無悔。
秋,已很深了,深得讓人記不起曾有過你春的明媚。一葉知秋,而此時更是落絮紛飛了,拾幾葉歲月書簽,葉香猶浮動,縈縈糾纏秋的瀟寂。
松桂自穆然,塘柳不再依依。吸一口寒風(fēng)滄涼,清寥入骨,端的是凄心楚楚,惆悵千千。
霜是日復(fù)一日的繁了。菊于嶺間徑旁曼妙,晨沾一面瑩瑩清露,晚惹一身珠圓繁霜,到得那葦花飄零,楓艷如血,未及營壘的留燕,又還能以怎樣的借口喃呢?
從蔥綠桃紅及至枯絮盈窗,一次輪回,重重歲月。玉面朱顏任流年刻劃得面目全非,青春便在四季流轉(zhuǎn)中變得不屑一顧,聚散本是無法解釋的一種禪意,等到恍然大悟,便如同晚秋遲遲。
年年中秋黯明月,歲歲游子嘆清宵。
華年盡也,青絲成霜,良朋舊友,音容緲邈,落絮滿楓林的夜桂華如水,琵琶癡語,彈與誰聽?
詩情畫意,詠霜賦月的背后竟是寂靜的孤獨。這飛絮、寒山、秋水、落日、涼月,想必就是秋的內(nèi)蘊吧。
應(yīng)之與隕落,離愁,孤獨,懷舊,一畫自成后,此情何計得消除?
群雁南飛盡,鄉(xiāng)心隨之愁斷。放任夢魂遙歸,萬里千尋,妝可安在?飲罷鄉(xiāng)愁,又念親恩。
漫漫風(fēng)煙,草籬白屋,燈火昏黃,書生自是老去。從芳草凄凄到荒蕪連天,這茫茫塵世有多少平凡的生命被忽略成埃?
帶一腔悵然步入深秋,腳步亦零零落落,姹紫嫣紅時的守候,蘊涵了一百多個日夜的清香,嬌嫩得不堪一擊。
宿命也罷,緣分也罷,終是黃粱一夢。將之溶入筆墨,散布寂寥,這恐怕是一種罪過吧。但也顧不得這么多了,縱是明白世間種種,莫不自自然然,生生不息是由來如此的,苦苦追究前因后果是多么無味的事,而偏情懷竟是如此,我又能奈之若何?
秋,終是頹廢下去了。塞北飄起了第一朵雪花,落葉多已腐化成泥,秋便如老去佳人,歲月的滄桑在眼角發(fā)酵,擁一縷月寒,瑟縮地做夢。當(dāng)雪殷殷淹盡殘秋的跡蹤,這素白的人間,會平添幾許閑靜的吧!
十年大夢,彈指一揮間,不經(jīng)意歲月已盡是蹉跎,五臟六腑于深秋深處作痛隱隱。
莫如歸去吧,伴了那林間野草,清澗蔓藤,歲歲枯榮,靜待年年繁花似錦,剪取一份春光,藏于心深之處,不再凋零,人長久,共蟬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