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有著特別的味道，腥、酸、臭，苦、辣、咸，真可謂是五味雜陳。
　　 今年是我家的災難年，親人們遭受病痛的折磨，我輾轉(zhuǎn)于醫(yī)院，更加熟悉84消毒味、中藥味、廁所味，以及空氣里彌漫著掩飾不住生老病死的離別味……
　　
　　 一
　　 正月初八，當人們沉浸在年味中歡歌笑語享受親人團聚的喜悅時，而我們卻帶著婆婆坐上滾滾列車去醫(yī)院看病，擔憂、恐懼、傷心、期待，一路伴隨著。在漫長的等待中終于到達了醫(yī)院，排隊等候檢查、取藥、辦住院手續(xù)，終于在空氣污濁的病房里住下來。我淚眼朦朧，看著著爬滿灰塵的窗臺蒼白無力，一粒粒絲絮彌漫在空氣中，朦朦朧朧上下翻滾著；土腥味迎風而來，我心如刀割，強忍著淚水慢慢地清理雜物。用熱毛巾把病床、柜子、窗臺、窗戶玻璃細細地擦了一遍，再用熱水沖洗廁所，最后打開窗戶讓陽光照進病房?？粗稍诓〈采系钠牌?，蠟黃的臉色，干涸的嘴唇，亂蓬蓬的頭發(fā)，嘀嗒嘀嗒輸液，心中陣陣酸痛。我用熱毛巾給她擦手臉，拿著棉簽給她潤嘴唇，梳理頭發(fā)……
　　 噪雜的醫(yī)院，滿樓道的腥味，讓人食欲全無。穿白大褂的醫(yī)生進進出出，病房的呻吟聲，陪護人員的說話聲，醫(yī)生的埋怨聲，清潔工的拖把聲，水房的水聲，聲聲入耳，讓人心神不安。我坐在走廊的一個角落，愣愣地發(fā)呆，回想著婆婆的點點滴滴，不覺潸然淚下……
　　 婆婆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農(nóng)村婦女，她六十多歲，勤勞善良孝順。自小父親去逝，母親遠走新疆，十六歲出嫁給沒有母親的公公，還有一個三歲的妹妹。她用稚嫩的肩膀承擔著家庭的重任，洗鍋抹灶，縫縫補補，還要參加農(nóng)業(yè)社的各種勞動養(yǎng)活家人。妹妹寸步不離地跟著她，給予她母愛，撫養(yǎng)她長大成人，厚禮出嫁。接下來她撫養(yǎng)三個子女，在炎炎烈日中與太陽賽跑，在貧瘠的土地中揮灑汗水，在風吹雨打中與生活抗衡著。在她的辛勤勞動下，生活面貌改變了，三個孩子漸漸長大成家立業(yè)，并有一份穩(wěn)定的職業(yè)，接著她又開始撫養(yǎng)孫子。
　　 我們剛結婚時，婆婆總是細聲細語默默無聞。公公脾氣暴躁，是一家之主，就連每頓吃啥飯都要安排，剛開始我真得很不習慣，特別是一家人吃飯時無話可說很尷尬，總感覺時間很漫長。有時他高興時話接連不斷，不高興時低頭不語，只聽到噗嗤噗嗤的吃飯聲，我不由自主地分析原因。吃完飯后，我趕緊走進自己房間。他感覺兒子兒媳是教師，說話盛氣凌人，我非常反感這種態(tài)度，有時埋怨幾句。婆婆在一旁嘮叨：“你爸爸脾氣不好，就這么個人，一輩子了，我都不敢反抗。”
　　 婆婆照顧我的孩子特別細心周到，從呱呱落地到咿咿呀呀學語，付出了艱辛的勞動。她夜不能寐陪護娃娃，端屎端尿，洗衣做飯。她做事干凈利落，娃娃的奶瓶要洗幾遍，尿布一天一洗；給孩子做各種各樣的鞋子和枕頭，棉衣針腳分明，溫暖舒服。對我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每天端吃供喝，一天四頓飯，軟硬適中，營養(yǎng)搭配均勻。
　　 在她的辛苦努力下，娃娃漸漸長大了。偶然的機會我考進縣城工作，娃娃上幼兒園需要接送，婆婆就跟隨我進城了。她做飯接送孩子，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時間一直持續(xù)七年多，現(xiàn)在娃娃能自己上學了，她已經(jīng)適應了城市生活，早晚與小區(qū)的老人一起鍛煉身體，每天開心快樂。可命運總會作弄人，她突然生病住院了。
　　 想著想著，淚水迷糊了我的眼睛，我哽咽著，心中默默地祈禱著婆婆快點好起來……
　　
　　 二
　　 正月二十四，小侄子呱呱落地，活潑可愛，全家人喜出望外，沉浸在歡樂中。兩周之后的一個晚上，吃完奶的小侄子剛剛躺下，一陣陣咳嗽聲，隨后鼻子和嘴里全是奶花，娃娃的臉色變成青色，情急之下，弟媳婦抱著娃娃往醫(yī)院跑，醫(yī)生一檢查，縣醫(yī)院看不了，趕快往市醫(yī)院轉(zhuǎn)。他們心急如焚，帶著哭聲滿街租車去北道二院。
　　 晚上十二點，我接到母親的電話，她焦急地說：“小侄子生病了，她去醫(yī)院沒找到，醫(yī)生說去市上了，啥東西沒帶，無法聯(lián)系?！蔽倚念^一震，四肢發(fā)軟，腳腿不聽使喚，并告訴母親：“回家準備衣服，我們開車。”連忙叫起老公開車去市醫(yī)院?？粗焖膬鹤?，我撥通妹妹的電話，讓他們照看我兒子。我們急匆匆下樓準備開車，不巧的是，車堵在小區(qū)里，急得我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zhuǎn)，想到租車，可是怎么返回呀？第二天我要植樹，妹妹在電話一頭催著說：“車已經(jīng)租下來，我在你們小區(qū)門口等著。”老公打電話給堵車的司機，幸運的是，電話打通了，人家答應挪車。等車開出來時，已經(jīng)一點多了，我不時地安慰自己，到醫(yī)院就放心了。
　　 我們回家拉上母親和妹夫，一路疾馳奔到市醫(yī)院。到處打清新生兒科，最后在地下通道碰見弟弟，他急匆匆地去繳費，要做心臟檢查，我抱著侄子坐在走廊的躺椅上，看著熟睡的小侄子，心痛不已。
　　 北風蕭瑟，呼呼作響，我彎著腰頭緊挨著小侄子的頭巾，快速地奔向電梯口。夜深人靜，醫(yī)院空蕩蕩黑乎乎的，響亮的腳步聲讓人頭皮發(fā)麻，我們來到住院部，等待醫(yī)生的檢查。弟媳婦抱著小侄子，不停地撫摸著，給他喂奶。當住院手續(xù)辦好時，醫(yī)生換掉孩子的衣服，穿上醫(yī)院的專用服時，弟媳婦傷心地哭起來了，我不停地安慰她說：“沒事的，醫(yī)生說觀察幾天就好了?！蔽倚睦镌诘窝?，可憐的小侄子，剛生下來就要經(jīng)歷病痛的折磨。
　　 從醫(yī)院出來已經(jīng)三點了，找了一個賓館安排好弟弟一家人，我們走在返回的路上，我心中輕松了許多，心中想象著病房中的小侄子。
　　 經(jīng)過一周的治療，小侄子健健康康地出院了，他仍然是那樣活潑可愛。
　　
　　 三
　　 二月十二，我?guī)е赣H去體檢。加入熙熙攘攘的醫(yī)院人群中，父親憔悴蠟黃的臉環(huán)顧著潔白的醫(yī)院，他木訥地跟著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徘徊在各個科室。透視、心臟、血液、五官科檢查完后，我們來到B超室。走廊中布滿黑壓壓的人頭，我和父親在走廊的一角蹲下來，父親吧嗒吧嗒地抽著煙，煙圈在眼前騰云駕霧，宛如灰蛇在舞動。聽到護士叫父親的名字，我們觸電般地站起來，擠進了B超。我的同學醫(yī)生讓父親躺在床上，開始體檢。他認真地分析著身體的每一個部分，“你的前列腺怎么這么大呀！平時怎么排尿的？吃力嗎？”父親說：“這病已經(jīng)十年了，一直靠藥物維持，最近有血尿?！蔽业男奶涌?，埋怨父親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呢？嚴重怎么辦？我問同學：“現(xiàn)在咋辦？”“要做手術?！甭牭健笆中g”兩個字，我耳朵嗡嗡作響，腿腳發(fā)軟，坐在床沿上，同學解釋道：“只能手術，你父親的病已經(jīng)嚴重了，藥物不能維持?！蔽疫B忙問：“做手術有危險嗎？對身體有危害嗎？”他說：“做完手術就康復了?！?br />　　 父親臉色親一塊紫一塊，猶豫不決，我勸父親：“手術效果好恢復快，我們輪流照看你?！备赣H只好同意了，我?guī)еフ掖蠓颍蠓蚬麛嗟卣f：“住院，做手術！”開好了住院單。
　　 第二天，我?guī)е赣H早早地來到醫(yī)院六樓的外科室，辦好住院手續(xù)。我下命令讓兄弟姐妹請假，全部來陪護。護士帶著父親走進手術室，我們在走廊內(nèi)靜靜地等待。一分鐘，兩分鐘……兩個鐘頭過去了，父親仍然沒有動靜，我心急如焚，擔心父親有沒有風險，不爭氣的眼淚唰唰地往下流……
　　 “咯吱”，手術室的門開了，父親被推出來了，渾身插遍了管子，一邊掛著消毒水，一邊打著點滴。臉色煞白，嘴唇上結滿了厚厚的干皮，眼睛緊閉著，直直地躺著，發(fā)出微弱的聲音。我們?nèi)溯喠髡湛?，不時地沖洗尿管，看著紅血絲不停地往下滾，擔心手術有啥問題。看著父親的臉色和呼吸正常，一顆心總算安靜下來。父親迷迷糊糊地躺著，嘴皮裂開縫子，我用棉簽給他潤嘴唇，用熱毛巾擦洗手臉，倒尿液和便盆，細心地照顧著父親。
　　 經(jīng)過十天的治療，父親能下床走路了，不幾天就出院了。看著英俊健康的父親，我心中竊喜，暗暗下決心：一定看護好父親，讓他早日康復，再也不聞醫(yī)院的味道。
　　
　　 四
　　 六月十五中午，我接到弟弟的電話，他焦急地說：“奶奶暈倒了，趕快到醫(yī)院門口等著！”聽罷，我心跳加快了，急忙趕到了醫(yī)院，在門口不停地張望著，細細地觀察著來來往往的車輛，淚水迷糊了我的眼睛，感覺整個街道都在轉(zhuǎn)動著。
　　 忽然，一輛白色的越野車正朝醫(yī)院門口走來，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父親和母親扶著奶奶坐在車里。車開到急診室門口，父親背著奶奶放在病床上，消瘦的奶奶細細的胳膊和腿在空中比劃著，聽從醫(yī)生指揮做著各種動作。醫(yī)生做完腦CT，確診為腦梗塞，需要住院。
　　 奶奶小便失禁，衣服和床單全濕了，我買護墊，弟弟給奶奶買衣服，妹妹照看著奶奶給她擦臉整理凌亂的頭發(fā)，不厭其煩地陪奶奶說話。85歲的奶奶淚流滿面，用手牢牢地抓住我，嘴角不停地動著。
　　 第三天轉(zhuǎn)到住院部，寬敞明亮的病房讓人心情舒暢。白天我精心照顧處理雜事。晚上父母親輪流陪伴，堅強的奶奶戰(zhàn)勝病魔，病情減輕了，她能自己坐起來，扶她上廁所，飯量也增加了，我們竊喜萬分。
　　 可惜，好景不長。一天晚上，母親洗衣服，奶奶自己上廁所摔倒在地，護士發(fā)現(xiàn)扶到床上，責怪我們沒有盡到看護的責任，母親很自責，她千叮嚀萬囑咐讓奶奶躺在床上，奶奶神志不清就自己下床了，幸運的是沒有造成嚴重的后果。
　　 在家人的齊心協(xié)力照看下，奶奶十天左右出院了。我們?nèi)烁顿M辦理了出院手續(xù)，接奶奶回了家。奶奶坐在家里，父親陪伴在身邊，小侄子咿咿呀呀地說個不停，一家人其樂融融。
　　 半年時間里，經(jīng)歷了親人接二連三住院，讓我深有感觸，醫(yī)院的味道，是最難聞令人心痛的味道，我再也不想聞那個味道了，希望親人們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