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打工江湖之相逢一杯酒(小說) ——祝賀看點社團成立一周年
一
劉伶又醉了。點名時他沒在,另一個班的張某說,我給他代班。不用說我們也知道,他又喝仙兒了。
劉伶其實叫劉林,他是四川人,說起“林”與“伶”本來就分不很清楚,因其好喝、能喝、常喝,我們干脆就叫他“劉伶”。最初他不知劉伶是何許人,便問我們劉伶是搞啥子的。我說劉伶愛喝酒,最嚴重的一次醉了三年,醒后就成仙了。劉林便眉開眼笑地說,要得要得。于是劉林心甘情愿地做了劉伶。
當時上夜班,我也沒給劉伶打電話。我們有個酒友圈,劉伶、王浩、我。劉伶和我一個車間一個班,王浩在鄰車間。昨天下班我們一起,在超市每人喝了兩瓶啤酒,后來又來了幾個劉伶的酒友,劉伶就說換地方,燒烤攤?cè)ズ?。我嫌人太多鬧騰,推說不舒服沒去。
下班我習慣性地直奔超市,劉伶沒在,我也沒酒興。打算吃桶泡面就回去睡覺。付賬的時候,碰到劉伶的一個老鄉(xiāng),眼睛不大還懶得睜,一副睡不醒的樣子。睡不醒在鄰車間,一桌喝過酒。他正用手機給兩罐啤酒付款,見我拿著面,他說我給你付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說聲謝了。
他說劉伶怎么樣了?
我說大概喝多了,睡一覺就沒事了。
他又說,劉伶的傷口怎么樣啊?
我一愣,摔著了?我說什么傷口?
他說昨天劉伶不是被人扎了一刀嗎?
我大驚失色,被人扎了一刀?誰呀?為啥?
睡不醒說,曉不得。我也聽別個(別人)說的。他說坐下來喝一杯吧,說著把手里的啤酒遞給我一罐。我擺擺手,我說我得去看看。
劉伶宿舍的門關(guān)著,我在門板上啪啪拍了兩掌。沒聽見動靜,我又握起拳頭砸了三拳。每次找劉伶,他不是醉著就是睡著,敲他的門我有一整套的動作,再不開我就進入腳踢的環(huán)節(jié)了。我正準備一腳踢過去,門卻開了。站在我面前的是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女人,首先入眼的是嬰兒正在吸吮的一片耀眼的白。我以為我敲錯了門,慌忙把眼睛移向門牌號,我說我找劉伶。女人沒說話,身子往旁邊挪了一下。我認真看了看門牌號,確定這是劉伶的房間才往里走。我瞥見劉伶面朝里睡著。我一邊往里走一邊罵,劉伶你醉死了呀,老子敲了半天門,你也不吭一聲。和他在一起呆久了,我說話的口氣竟也受了他影響。
抱孩子的女人轉(zhuǎn)身出去了,我狐疑地想,劉伶不會連奶媽也不放過吧!
我這么大的聲劉伶也沒醒,我生氣了。轉(zhuǎn)到床頭捏住他的鼻子,捏了有幾秒鐘,劉伶終于翻過身來,他極不情愿地撩了下眼皮,慢吞吞地哼道,老子正做美夢,你折騰個錘子。
你做個球的美夢,總是夢里在睡小鳳凰吧。
劉伶挺了挺身子,用力地伸了個懶腰,然后眼睛盯著天花板罵道,我靠,老子夢里睡一下,還犯法不成。
我說,嫂子要是知道你整天想著別人的老婆,看她不閹了你。
別人模狗樣地訓老子,我就不信你不喜歡小鳳凰。給老子倒杯水去。劉伶一邊揉著鼻子一邊用眼角斜著我說。
我在冰箱找了瓶純凈水扔給他,他這才懶洋洋地坐起來。
我說,你還真說對了,小鳳凰再好是別人的老婆,我自己的老婆才是我心中的金鳳凰。
劉伶輕蔑地笑笑,說老子要看見你花心,你就自己打掉牙。
劉伶打了個哈欠,又伸了個懶腰。他說這一大早你把老子弄起來咋子?說不定睡上三天,老子就成仙了,有你這樣的兄弟,想成仙也難啊。
我不放心,我怕你喝死了。再說你老是惦記小鳳凰,凡心不死,哪里成得了仙。聽說你受傷了?我本來是開玩笑,以為那個睡不醒開玩笑的。
劉伶瞪我一眼罵道,等你來老子死好幾回了。說著他撩開身上的被單。我不禁吃了一驚,他還真受傷了。左腿膝蓋處纏著紗布,雖然紗布很厚,仍被鮮血浸透。但血漬已干,應該是沒再流了。整個小腿血跡模糊。
我問傷得重不重。劉伶說傷口不大,但有點深。在廠里的醫(yī)務(wù)室縫了幾針,血還是止不住,后來又去鎮(zhèn)上醫(yī)院,縫了十四針。我說打麻藥了嗎?劉伶說這個打什么麻藥,就那樣縫的。我聽著心有點緊,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想象的感受,可能比劉伶真實的感受還要疼。
劉伶說老子剛睡一會兒,你又把我弄起來。
我這才注意劉伶目光散淡,臉色蒼白。我又氣憤又心疼。我說,哪個龜兒子弄的?找?guī)讉€哥們也弄他一下。
劉伶撇撇嘴,老子就沒見你雄起過,未必今天還長本事了?
你不是我哥嗎?我不能為你兩肋插刀,插兩根棒棒總是可以的。
劉伶一口水差點笑噴了,他說老子看你還沒得棒棒硬實。
我忽地站了起來,我覺得熱血一下子涌到了臉上。你還別瞧不起我,你說是哪個龜孫子,我這就去會會他。
劉伶抬起右手打著下落的手勢,說,安靜、安靜!你是不也想進里面呆半個月嘗嘗啥滋味?
我知道他指前幾天剛被抓走的小毛。小毛被好哥們約去打架,他見自己人沒有吃虧,就沒有動手。但他一樣被定為參與群毆,拘留了半個月。
劉伶說你不曉得正嚴打???
我說你曉得嚴打還打架?你怎么還越來越?jīng)]出息了?以前喝酒也沒見你鬧過事兒???
劉伶說我沒得打架。
我也給他氣樂了,你沒得打架怎么受傷的是你啊。
劉伶說你曉得個錘子,這一刀是替別個挨的,老子不挨這一刀,那才真的出大事了。
我說出什么大事,未必誰還能要誰的命?。?br />
劉伶說你說對了,酒喝高了將到那,還真就不管那些了。
原來打架的是王浩,另一個人叫何源,是劉伶一個酒友帶來的朋友,以前在一桌喝過一次酒。何源與王浩是第一次一起喝酒。劉伶一介紹兩個還是老鄉(xiāng),都是云南人,都還不到三十歲。王浩給何源敬了杯酒。王浩一口氣干了,何源卻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王浩說兄弟你這么喝酒不太講究吧。
何源說那你說怎樣講究,咱倆連干三杯怎么樣?
王浩說我干嘛要干三杯。
這時別人敬酒打了個岔,這三杯酒便沒有喝。但一頓飯兩個總有點話不投機,何源卻偏愛找王浩干杯。最后王浩說你干嘛專找我喝?
何源說我找你喝是看得起你。
王浩說你看不起我又怎樣?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說越僵。后來是怎樣爭起來的,劉伶說他都不記得了。最后王浩拍案而起,何源竟掏出了刀子。事情的發(fā)生就在一瞬,劉伶在兩人中間。他一把拉住何源,但王浩的脖子還中被劃了一道。何源還在拼命地掙扎著要過去,劉伶死死地抱住了他,他半天沒掙出去,回手就給劉伶一刀,剛好扎在膝蓋上。
劉伶說得很簡單,我卻聽得驚心動魄。
我說,你看你這都什么朋友,請人家喝酒,人家還給你一刀,心里啥感想啊哥?
劉伶苦笑一下,似在回味,然后又苦笑一下說,他也是喝多了。
我說他怎么會隨身帶著刀呢?是不是平時就愛生事?。?br />
劉伶說哪里,他不是打包嗎,就是割打包帶的那個裝潢刀。
我說幸好是這種刀,要真是匕首之類的,你這膝蓋就廢了。不過還是挺驚險,萬一這一刀把血管割開,你今天就不是躺在這里了。
劉伶說就是就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事怎么處理,報警沒有?
劉伶說還沒有報警。
我正想問劉伶打算怎么辦?兩個年輕人推門走進來,那個喂孩子的女人也跟著進來。其中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拎著幾個快餐盒放到劉伶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接過女人懷里的孩子,兩只大手從小孩子的腋下把小孩托到自己腿上。原來這兩個才是一對兒。我看了劉伶一眼,劉伶說這是王浩的弟娃。我這才明白,原來這女人是在這等她老公的。
劉伶掃一眼逗小孩的兩口子說,我親家咋不來看我?
我說好大概還不知道呢。他說的親家就是小鳳凰。
小鳳凰叫藍阿妹,是貴州來的瑤族美女。個子不高,臉圓圓、胸圓圓、屁股圓圓的,圓圓的眼睛像月亮,笑起來就成了月牙。藍姓很少,她讓我們想起《笑傲江湖》中的藍鳳凰,何況我們車間年輕的女工不多,她又如此誘人,自然就成了我們車間的小鳳凰。
劉伶喜歡小鳳凰,全車間都知道。
劉伶喊小鳳凰親家。小鳳凰夫妻倆都在我們車間,女兒樂樂才一歲多。一次聚餐,劉伶見樂樂乖巧可愛,便對小鳳凰說,我們搭親家吧。
我們大笑,我們說你女兒十歲了,兒子在哪呢你就搭親家。
劉伶說急什么,我今年回去造啊。女大三,抱金磚,兒子會有的,晚點怕什么,兒媳婦先耗下再說。
劉伶整日親家長親家短地叫著,沒事就圍著小鳳凰轉(zhuǎn)。他說親家,我做夢都想和你睡一起。
小鳳凰說真的假的?
劉伶說要不你試試。
小鳳凰說試試就試試,她扭著腰肢走到劉伶面前,一屁股就坐到劉伶腿上。我們夸張地大叫著,哇——劉伶臉騰的就紅了,兩只手竟不知往哪放。
他說死婆娘,還不快起開,你老公看見要殺了我。
小鳳凰把屁股抬高,然后又用力地坐下去。劉伶疼得啊地叫起來,小鳳凰這才站起來,她用食指撮著劉伶的腦門說,就你這小膽,還敢說想我吶,假把式,然后又扭著腰肢揚長而去。劉伶的眼睛跟著小鳳凰的屁股走了很遠,回過神來的我們又哇了一聲。
二
晚上點名前,我看小鳳凰在東張西望。我知道她在看劉伶來了沒有。
你不用看了,你親家今天不會來,不但今天不會來,明天后天都不來了。
小鳳凰瞪我一眼說,他又不休產(chǎn)假,不來在干嘛。
我咂了下嘴,我說你這親家是假的,你親家受傷了你都不知道。
小鳳凰說閉你烏鴉嘴,你才受傷了呢。
我簡單地把劉伶受傷的經(jīng)過說一遍,小鳳凰瞪著圓圓的眼睛跺著腳。她說這二貨,沒見過他這么二的。她還想說點什么,但工作時間到了。
下班時,小鳳凰來找我,非拉上我陪她一起去看劉伶。
劉伶一見到小鳳凰,眼睛立刻有了光彩。小鳳凰說要不要我再買點酒來,你再請他們喝一頓吧。
劉伶苦著臉說,啥子親家哦,我都這樣子了,也不心疼,還在那挖苦我。
小鳳凰說誰讓你交那些狐朋狗友的。
劉伶說那你是不是老子朋友嘛?
小鳳凰呵呵、呵呵地笑著,她說誰是你朋友啊,我不是。
劉伶說不用你損我,老子戒酒了。
小鳳凰說你能戒酒,我能戒飯。
我也笑了,我說你能戒酒,我把煙戒了。說完我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劉伶說你笑個錘子?
我說我想起你上次戒酒了,小鳳凰也笑了起來。
劉伶抬手要打我,我一閃身,他胳膊掄空,卻扯得腿也動了一下,他疼得一咧嘴。
劉伶氣得罵道,真是交友不慎啊,我怎么有你這么個兄弟!人說說話不揭短,你是專門揭老子短來的。
小鳳凰說你急什么,這里又沒有外人,喝酒人那都不算事兒。
我們說的是去年的事。那天劉伶過生日,邀請了我們車間要好的同事聚餐。女同事吃完飯就先走了,我們又去了燒烤店。劉伶喝得走了貓步,我和他宿舍的男孩子把他駕回去的。
那天劉伶沒上班,找人代的班。男孩一到車間就和我們說,劉伶睡了一覺起來,把衣柜當成衛(wèi)生間,拉開衣柜的門就撒尿。本來我們聽過一笑也就算了,誰知竟有好事者當著劉伶的面問他。劉伶臉紅脖子粗地罵道,哪有的事,哪個龜兒子在胡說八道,看老子不捏死他。打那他就說戒酒了。真的戒了幾天不知道,反正沒幾天就過年了,團年時他說什么也不去,還是小鳳凰親自去請了他。席間我和小鳳凰一邊一個,還真是勸了許久他才喝了一杯酒。但這一杯開頭,他就又沒收拾了。
小鳳凰一邊說話一邊把帶來的水果塞進冰箱。
劉伶說你買東西干嘛,帶回去給我兒媳婦吃。
小鳳凰也不理他,她拎著最后一個口袋說,我買了點排骨,給你煮湯喝。
劉伶說你看我有法煮嗎。再說王浩會給我送飯來。
小鳳凰說食堂的飯有什么營養(yǎng),我給你煮好了,誰來就讓誰幫你熱一下。說著便拎著口袋去了廚房。
我和劉伶各點上一根煙。一會香味便從廚房飄了出來,劉伶用力吸著鼻子。
我說你這親家還可以。
劉伶說可以,太可以了。為了這排骨湯,老子情愿再挨一刀。
還有幾天就月末了,我們月末開支。我說你這幾天也上不了班,工資也拿不成。劉伶說這個月不行,下個月都還要半個月才行。
我說你想好沒有,報警嗎?
劉伶說報什么警啊,一點皮肉之傷。報警誰也撿不著便宜。我說讓何源賠你工資。我說他來過沒有?劉伶苦笑著搖搖頭。我一拳擂在桌子上。這龜孫子,我去把他揪出來,先削他一頓再說。小鳳凰從廚房探進頭來說,鬧什么呢?
我說劉伶不想報警,扎傷劉伶那小子人影都沒見。
小鳳凰一邊用洗碗巾擦著手,一邊又坐到劉伶的床邊。她把洗碗巾往桌子一扔。她說不報警可以,讓他陪你損失,醫(yī)療費、工資都給了。
劉伶說,都是朋友,他也是喝多了。
什么喝多了,喝人肚子,還喝狗肚子去了?他用刀扎你的時候,拿你當朋友嗎?
我說就修理他一頓最解氣了。
小鳳凰說,愚蠢,你那樣一搞有理也變沒理了。人家要是報警,你就連我親家也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