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韻】冬至,那一道酸菜白肉燉粉條(散文)
時間過得真快,收割完田野里的稻谷,眼瞅著銀杏樹掉光了金色的葉子,小雪,大雪,二十四節(jié)氣沿著四季的輪回悠悠轉(zhuǎn)動,一刻也不愿停下從容奔跑的腳步。西北風打著尖利的呼哨在半空中狂舞,起伏不定的山坂那纖細柔弱的野草已失卻蔥籠的綠色,漸漸地,它們被染上一層厚厚的枯黃,我知道,冬至正靜靜悄悄地來到眼前。天開始變得寒冷起來。“該漬酸菜了”,母親輕聲說。星期天一大早,她便帶上我,去兩公里外的坪上趕集。這地方廠子里的職工都叫它“老二區(qū)”,幾棟一,二層的紅磚瓦房依山而建,中間一條寬約三米,高低起伏不平的砂石公路從住家門前穿過,蜿蜒,曲折著通向山外的世界。
在公路的兩旁,一家緊挨一家,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時令蔬菜和禽,蛋,魚,肉,販子們均是附近當?shù)卮逭睦相l(xiāng),他們平時耕地種田,逢星期日出攤賣自家生產(chǎn)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日子過得清貧而隨意。喧鬧,嘈雜,烏泱烏泱的人流,把個小街擠得水泄不通,吵吵嚷嚷的各種方言和吆喝聲或嘶啞,或急促,令人感到那一股濃郁厚重的煙火氣正撲面而來。母親極善廚事,她專挑當?shù)啬欠N里面包心,外頭桿長且闊的“青棵白”。碧碧靈靈的葉子,濃綠中泛著黛色的潤澤,卷曲,緊密,筋絡清晰分明,顯得張力十足;象牙白的菜幫,于晶瑩中冒出一絲淡淡的鮮翠,粗壯,挺拔,似農(nóng)家偉岸的小伙,蘊藏著無限生機。過稱,打捆,母親在前面推著自行車,我邊走邊看,遇到高坡,又不時地幫上一把,沒多長時間,兩人臉上便沁出了細密的汗。陽光正好,暖暖地撫摸著我瘦小的身材,把影子拖得老長老長。
通常,母親會將整棵白菜最外層的爛幫子丟掉,切根,放在麗日下晾曬以去除水分。三天后,父親從后院的墻角落搬出一口陶制的缸來,黃褐色的外表渾圓中帶著古樸和光滑,怎么著也有一米多高了,跳將進去,略彎下腰,可以很輕松地將我藏得嚴嚴實實。燒一鍋沸水,將打焉洗凈的白菜在里面穩(wěn)穩(wěn)地浸一下,待冷卻后再將菜一層層仔仔細細“撞”進缸里。白菜浸在開水里的時間不能太長,但也不能太短。太長會失卻那獨有的脆爽滋味。而太短則起不到殺菌消毒的功效。這要靠經(jīng)驗的摸索和積累,說到底,全憑自己對火候的把握。每層白菜的面上還要灑上一些大粒鹽。如今,人們早已不見了大粒鹽豪放,粗曠的蹤影,只好用超市里的海藻食鹽頂替,從內(nèi)心里講,現(xiàn)在的酸菜味道已不似當年。等把這些步驟一一走過,還要往大缸里注入適量的溫水,最面上,扣一張父親親手制做的竹墊板,再壓兩塊從槎白河底撈起的鵝卵石,便靜靜地等待著一個月后的某一天。
朔風凜冽,萬物凋敝,空曠沉寂的荒原上,已看不見光禿虬勁的枝椏間那棲落著八哥和喜鵲的身影,倒是曲折幽僻的小徑深處,依舊有八,九只山麻雀在唧唧喳喳地唱著歡快的歌。過了凌晨十二點,日歷就該數(shù)九了。聽老輩人講,到了這一天,會晝最短而夜最長,這也預示著寥落蒼涼的嚴冬已正式登場。當被凍得紅腫皴裂的雙手輕輕挪動缸蓋板的時候,一股濃郁芬芳的酸菜香便猛地彌漫在廚房的四周,這是冬季里一朵燦爛的小花,柔美,質(zhì)樸,閃著淡雅的光。
少年時代,常聽父親說,冬至,“陰極之至,陽氣始生”,它是計算二十四節(jié)氣的起點,也是農(nóng)歷年的起點,所以非常重要。因為是上天賜予的黃道吉日,故大家伙兒聚在一起會相互的致賀或宴請,也因此,老百姓口中便有了“冬至大如年”的說法。天色蒼茫,冰封霜凍,寒氣刺骨,進補成了頂要緊的事。那時候許多人家都不富裕,但虔誠的儀式還是要有,做上一頓可口的佳肴,成為人們孜孜以求的向往。父母親都是從北方響應黨中央,毛主席的號召來到貴州支援三線建設,黃昏時分,酸菜白肉燉粉條便正式端上了咱家的餐桌。
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來形容,對我來說,這的確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滋味!其實真的很簡單,眼瞅著母親做了無數(shù)遍,每次想起,都令人垂涎欲滴。從大缸里撈出幾棵剛剛腌漬好的酸白菜,那滴著水的菜幫竟似新疆和田玉般的純凈透亮,而拳曲緊裹的嫩葉,又象壽山田黃凍般的凝脂柔滑,靜靜觀賞,仿佛是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在眼前徐徐展現(xiàn)。就見母親手腳麻利地將幫桿片成一葉葉薄片,再細細地切成絲;五花肉豐腴軟糯,一顫一顫的足有三指寬;還有凍得象磚頭一樣的水豆腐,從里到外,全都是滿滿的蜂窩眼。又加上隨時備用,如小拇指寬的粉條。將它們一古腦地加水燉煮。爐火熊熊,熱氣騰騰,當大鐵鍋奏響“咕嘟,咕嘟”的交響曲時,我便再也忍不住了。用不著謙讓,母親早把一大塊肥肉片子搛到了我碗里。緊接著,又給我夾好了浸透湯汁的凍豆腐,相反,唱主角的酸菜反倒顧不上吃了。無法忘記那大氣磅礴的場景!一日三餐,平日里最喜歡大盤大碗地端將上來,尤其愿意“使”當?shù)啬欠N深底厚重,堅實古拙的淺褐色陶缽盛了自己極愛吃的“珍饈”恣意狂“糙”,那一種率真和爽快,最接地氣,也最和我意。這會兒,我輕意不吃米飯,母親最知兒子的心思,她早從“咕嘟”著的鐵鍋里,為我盛了多半碗色澤鮮亮,柔潤筋道的土豆粉,“刺溜溜”,幾乎是倒著送進了我的口腔,在喉嚨里打個轉(zhuǎn),順暢,韌滑,直入腹中。再喝上一口熱熱的湯,果真是酸香作暖,回味無窮。寡淡的腸胃靠著酸菜,粉條和五花肉的鮮美別致,我因此會多添上兩,三碗摻了包谷碴的黃米飯。外頭北風肆虐,冰垂屋檐,我卻吃得酣暢淋漓,脊背流汗。起身時,兩腿竟連走路亦多了幾分艱難……
只記得,那一年,我剛滿十六歲!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似乎那就是漫漫歲月中最值得珍惜的幸福時光。生活在五彩繽紛的世界里,酸、甜、苦、辣、咸,人生本就樸實無華。龍肝鳳髓,近乎罕有;燕窩魚翅,到底是一場偶遇。年臨花甲,不知何時,整個人都變得淡泊起來。一瓢飲,一簞食,物無定性,獨適口才佳,簡單才妙。冬日里的這一道酸菜白肉燉粉條,既保留著市井煙火的印痕,又透顯著平民家和的溫馨,從內(nèi)心深處,讓我覺得時日安好,親情無限。哦,這讓人魂牽夢繞的酸菜!
因為工作忙,我平時寫得很少,但一直朝著“精品”去努力。以后,還會給你們寄稿的。恭祝編安!
謝謝你的點贊,會愈加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