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人間暖情”征文】憶伯伯(散文)
凌晨四時,我和夫人早醒了。她一個星期工作四天,今天要上班,但還可以睡一個半小時。她看見窗外透過厚簾縫的微弱白光說:“莫不是下雪了?”起身隨手拉開紗窗望了望外面說:“夜里下雪了。”多年無緣的冬雪,近幾年又開始光顧江城武漢了。今年的雪早一些大一些,記得前年是過年前下的,伯伯入土那天天空也下著小雪。她老人家是我哥哥的岳母,我曾想寫她老人家,這無聲的雪無意中提醒我,該動筆了。
伯伯活著時九十多了,清瘦整潔,沒有什么大的毛病,像奔百歲的樣子。沒想到不聲不響地活著,又不聲不響地走了。她活著的時候清清爽爽的,走時干干凈凈的。聽哥說,走之前大概有上十天食寢不大好,以前也有這樣的情況,拖幾天就緩過來了。老人說走就走了,大家都很傷心,特別是哥哥哭得厲害,他對我說:“榮阿,我們畢竟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將近半個世紀啊!”看著七十一歲的哥哥老淚縱橫的樣子,我很難過。哥哥常年在外,顧不上家中的事,平時我們幾兄妹總是念伯伯的好,感謝她老人家和嫂子一起辛苦地拉扯兩個侄子。
哥哥是六二年應征入伍的,那年十六歲,剛初中畢業(yè)就在母親的工廠里上班。那幾年蔣介石叫囂反攻大樓,母親是廠里的書記,要帶頭送子參軍的。我哥和嫂子結婚時,他在襄凡鐵路軍代處工作。嫂子是獨姑娘,新家安在娘家,便于老人照顧,不算上門女婿。二室一廳一衛(wèi)一廚的房子,在七十年代初算好的,是球場街旁的解放大道上最早拆掉棚戶區(qū)統(tǒng)一修建的。兩個伯伯一間,哥嫂一間,南北通透的雙陽臺,寬敞舒適。不過房子在五樓,爬上爬下也頗費腳力的。
嫂子的父親我們叫唐伯伯,蠻好的老人,可惜走早了,聽說是心腦血管方面的病。那時哥嫂已有兩個兒子,相隔一歲,好像還不到上小學的年齡。嫂子是單位的負責人,工作很認真負責。家中的大小事主要靠伯伯一人張羅,燒火帶引伢,一抺帶十雜。好在她早年給軍區(qū)大院的一個什么干部帶過孩子,有一定經(jīng)驗,會料理家務。老人家忙一點倒也沒什么,但總在為大外孫的身體擔心受怕。我的大侄兒小時候身體比較虛弱,有哮喘的毛病,經(jīng)常發(fā)作,頻繁時個把月要往醫(yī)院跑。每次看著大外孫生病難受的痛苦樣子,老人家好心疼。真不知那么多年她是怎么熬過來的。
我以前在潛江境內(nèi)的國營運糧湖農(nóng)場職工醫(yī)院工作,九一年十月調回武漢關山醫(yī)院。之前,每年回武漢老家過年。年前哥嫂一定會接父母親和我們兄妹去他們家團聚,年年如此。我的老屋在老漢口火車站旁的天聲街,越過天橋是鐵路外,走十幾分鐘就到哥嫂家了。聽見我們敲門和叫喊聲,伯伯會微笑著主動迎到門前,打過招呼后悄悄地退到一邊。她知道我們見一次面不易,盡量讓我們在一起多呆一會。不是我們主動上前去,她不主動找我們聊天,只是笑瞇瞇地看著。大冷天或下雪時,老人家會把手攏在袖子里,靜靜地靠著床頭,坐臥在被子里。“您老起來吧,馬上開飯了?!本撇瞬畈欢鄶[好,我們會請她入席。這是她一年中最溫馨的時候,一家人團團圓圓的,看著兩個外孫又添了一歲,伯伯也笑得合不攏嘴。
九三年的春上,我母親去世了。母親不在了,在襄陽軸承廠工作的姐姐就不想拖家?guī)Э诨貪h過年,父親也沒說什么,由著她。三十晚上的年飯由弟弟和妹妹幫著做。父親也不像母親那么看重團年飯,所以鬧年的氣氛比往年差多了,哥嫂看不下去,說:“干脆除夕晚上去我們家一起吃年飯,免得父親操心?!庇〖抑杏筛赣H操辦的團年飯,只堅持了一二年。就這樣,除了遠在襄凡的姐姐一家,每年除夕夜我們都會去哥嫂家。
我的夫人平時對人好,對伯伯就更不用說了。每年去一定會往伯伯手上塞一點孝順錢,從九十年代初的二十元起到后來五十,直至一百。這十幾年來,每次會另送一箱牛奶、一籃雞團什么的給伯伯吃。有時當醫(yī)生的夫人會挨著伯伯坐一下,問問身體情況,扯幾句家長。一來二去,和伯伯能說上貼心話了。一次她老人家一連咳嗽了幾天。秋末初冬換季時,老人稍不注意會偶感風寒,引起咳嗽。哥嫂或許是忙了,疏于床前問候,老人家小有不快。見我們?nèi)チ死蛉嗽V說,流露出不悅的神情。我們怕聲音大了,傳到隔壁房間的哥嫂耳中引起誤解,連連擺手制止別說。其實,伯伯也就是找人說幾句順順氣。幾十年她老人家從未在我們面前,說哥嫂怠慢她的話,也未見她嘮嘮叨叨,更未見她流露出對日常起居的不滿。修養(yǎng)這么好的老人,高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伯伯一直是自己開伙。唐伯伯走后,她每月從廠里領為數(shù)不多的家屬生活費。幾十年,她老人家一直把個人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盡量不讓哥嫂費心。老人有老人的飲食習慣,哥嫂也尊重她,順從她的意思。反正都住在一個房屋里,老人不用為柴米油鹽操心的。
二年了,伯伯多次說的一句話,總在我耳際縈繞:“榮阿,小鄔是好人,好好善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