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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老井(散文)


作者:記憶小白 布衣,211.40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2829發(fā)表時間:2019-01-04 21:18:06

【流年】老井(散文) 它們不能被稱作古井,因為它們自從誕生以來,也只在我家里成長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如果就能擔當起一個古字,那我也是新時代里日薄西山的古人了,想來都感覺寒氣襲人。我稱它們?yōu)槔暇?。它們在老家的腹地,是潛藏在記憶中的黑洞?br />   在我還是幼兒的時候,第二口老井還沒有出生。那時,它有一個前輩。第一口老井離它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不遠,就在它的北邊四五米處,和它隔著一道青磚小路。第一口井上胖下瘦,呈漏斗狀。井口直徑將近一米,讓人一眼望去,就覺得它肯定是個膀大腰圓的家伙。然而仆到井臺上向下望去,井水覆蓋的面積卻是相當有限。它給人的感受,隨著深度的增加,從大氣漸漸過渡到了小巧。
   井壁是純天然的泥土,上面刻著鐵鍬的鑿痕,就像是光滑的石面,鑲在一座純土夯成的山中。鑿痕都不怎么規(guī)則,但方向大體都是自上而下。井壁上,挖出來了數(shù)個小洞——它們都是縮小版的山洞了。這些小洞組成了兩支隊伍,處于相對的位置,高高低低,錯落有致,好像都不愿意生活在井底,非要展開激烈的接力賽,爭搶著向上沖刺似的。一切都要昂揚向上嘛!當年,我的父親作為唯一的掘井之人,可是穿著長筒雨靴,滴著井水,蹬左踏右躍出了井口的。
   井水絕對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它一直保持著清潔,將藍天白云都收到一汪如鏡的平面。它深陷井壁圍成的牢籠,鑿痕邊緣的泥土常常落到它的身上。它沒有被污濁,泥土在它身上消散得很快,就在井水銀鈴笑聲的一瞬間。井水也是非常溫順,頗像井底趴著的一只綿羊,呼吸得非常均勻,只會在極其偶然的間隙,舔一下水面上方井壁上的泥土。
   六月的天,真是一個狡詐的幻術大師。暴雨傾盆,把井臺沖刷出了道道溝壑,污濁的水很快占滿了溝壑,像條條受驚的蛇,拼命地向井中躥去。一只水桶從井口伸進頭來,隨著井水起起伏伏??吹侥赣H拎著水桶往屋里走,我姐姐皺著眉頭問:“娘,這水恁臟介,能用嗎?”
   “鎮(zhèn)鎮(zhèn)就好了?!彼牟夹戎啻u小路,走出一個輕微的外八字。
   鎮(zhèn)鎮(zhèn)就好了——水燙的時候,鎮(zhèn)鎮(zhèn)就好了;水里有雜質的時候,鎮(zhèn)鎮(zhèn)就好了;水色污濁的時候,鎮(zhèn)鎮(zhèn)也就好了。鎮(zhèn)鎮(zhèn),這可真是一劑妙藥良方,似乎跟水有關的邪祟,都可以被鎮(zhèn)住。
   原先的時候,井水是被保護著的,它的頭頂,有一塊木質的井蓋。然而,經(jīng)過暴雨一次又一次沖擊,井口被撕裂得越來越大,井蓋那小小的身軀,再也保護不了誰了。那一天,井蓋終于支撐不住了,它趔趄著向下滑去,但終于沒有接觸到水面。它歪著身子,卡在了井壁中,上不得,下不得。井水早比平時長了一米多高,渾濁得激來蕩去,看樣子它要把井壁掀翻。井蓋懸在當空,戰(zhàn)戰(zhàn)兢兢,成了一個無可奈何的鯁。
   秋天來臨,暴雨收斂了威力。那天,父親的水桶剛剛升上井臺,濕滑的地面就在他的腳底突然推了一把。父親急忙撒開雙手,用力按住地面,但終究還是仰面摔倒了。水桶在井中落了下去,系桶的繩子也在急速脫韁。井下“通”地發(fā)出一記悶響,既而便傳來嘩嘩啦啦的灑水聲。一些水滴早已像煙花般升騰,濺落在懸在井口的兩節(jié)腿肚子上。
   母親聽到聲音,忙從屋里跑出。攙起泥人的那一刻,她已經(jīng)提了意見,要打造一口新井了。
   “以后注意些兒就行了,再說井里能有啥事……”父親不以為意。母親拉下臉來:“你知不知道家里有小孩兒!”
   天晴了,掘井工程在青磚小路另一側正式啟動。紅旗立在院中,鐵鍬、镢頭、鋼釬環(huán)繞在父親身邊。父親前半輩子,搬過磚,和過泥,砌過墻,上過瓦,蓋過房子,壘過豬圈,但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既是規(guī)劃者,又是工程師,還是施工人。掘井挖出的土,都翻過了青磚小路,這邊的井越來越深,而對面的井則越來越淺。
   漏斗狀的井壁又出現(xiàn)了,但不久就被圓柱體的井管塑了形狀。然后,混凝土井臺也建起來了,石板井蓋也扣上去了,這口井成了一個堅固的地堡。不久之后,一口大缸也立在了井臺旁邊,成為一個雄偉的瞭望臺。拉開井蓋,向下看去,井管渾圓而又勻稱。那個時候,我一直向母親吵吵嚷嚷,我說,我要去井里,我要去井里,我就要去井里頭。我攥著那只玩具望遠鏡,總感覺這口井,就是一架伏在地下的大型望遠鏡。
   和這口井之間的故事,也許不多,但只要有,那就是永遠流淌在血液里的。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質疑,我是喝著這口井的水慢慢長大的。母親說,自從有了這口井,她的兒子就沒少往井里扔過東西。家里的勺子、筷子被我丟進去不知多少,連大伯從太原給我?guī)Щ貋淼囊患斩Y物——那把高級餐叉,沒用兩天,就被我丟進了井里。每次談到這些,母親就覺得后怕:恁小介,咋個能讓小臨一個人在家呢,何況那時,井蓋都不經(jīng)常蓋……
   其實,就算在接下來的三四年里,不光母親沒有感到害怕,我自己也沒有感到恐懼。這又牽涉到另一件事,就是拽水。
   家鄉(xiāng)人說的拽水,就是那種最古老的打水方式,把系有繩子的水桶系到井下,等水灌滿桶后,再拽著繩子,把水桶提上來。我第一次拽水,用的就是扣在井蓋上的鐵桶。那個時候,鐵桶上系的繩子還不是麻繩,而是咯手的三角帶。我把井蓋吃力地移開,將鐵桶擲了下去。別看是鐵的水桶,但到了水面,它就是連個猛子都不會扎。我只好牽著三角帶,想著父母拽水的樣子,晃動胳膊,好讓鐵桶快些吃水??设F桶就是一只驚慌失措的旱鴨子,死活不肯就范。接下來,我胡亂聳動了一陣。也不知哪根筋接了水氣,我看到有涓涓細流進入了鐵桶內(nèi)壁。呵,旱鴨子終于吃水了!我拉著三角帶興奮地看著井底,真像牽著一只人畜無害的綿羊。然而說時遲,那時快,轉瞬之間,鐵桶就沉浸在水面之下了。我的手上,漸漸有了拉力,而且越來越大,仿佛是從地獄深處伸上來的。
   “娘,我拽不動了,趕緊!”我的聲音里帶著顫抖。
   “不是說的叫你拽半桶嗎?是不是拽了一桶?”母親在屋里喊。
   父親很快到了我的身邊,接過三角帶,連桶帶水都拽出了井口。父親給我講了拽水的要領,這些經(jīng)驗之談陪著我一路拽水,從鐵桶拽到塑料桶,從三角帶拽到麻繩,從半桶水拽到多半桶水。
   我的拽水技藝始終在提高,然而它畢竟落在時代之后了。村里的壓水機,都已經(jīng)過了事業(yè)的巔峰期,走入了日暮一程。更多的村民,安裝了系統(tǒng)的電力設備,閘刀一合,白花花的水就會聽話地從井里上來,從管口涌出,這可真叫一個溫順??墒怯龅酵k姷臓顩r,以電取水的村民就不得不抓耳撓腮啦。往往這個時候,我家是最熱鬧的。我就站在屋里,看那些鄰居端著大鍋小盆,叮叮咣咣地進入我家,然后彎下腰去,推開井蓋,恭恭敬敬地向井水鞠躬……
   我已許久不回老家,但我常常想起老家里的一幕情景:冬日里一個寒風刺骨的早晨,母親站在老井旁的水缸邊,執(zhí)著搟面杖,一下又一下,敲擊著水缸里那厚厚的冰層。但冰層到底破碎沒有,我始終沒有清晰的答案。但總有一些東西是要碎的,那就讓碎片伴隨生活的腳步吧;總有一些東西是堅固的,那就把他們挽成時間的發(fā)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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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一篇《古井》,書寫著并不古老的一口口井的歷史,作者以擬人的手法生動記錄了對那一口口父親親手打的井的深刻記憶。平日里井水清冽,暴雨時渾濁不堪,而且井口被暴雨撕裂,連井蓋也蓋不住了。父親打水時摔跤,令母親擔憂,于是這口泥土井壁的井,被新打的圓柱體井管塑形的井代替。于是又演繹著作者與家人與這口井之間的故事。作者以細膩生動的文筆,記錄了家里吃水用井的變遷,字里行間浸潤著對家鄉(xiāng)老井的喜愛懷念之情,不經(jīng)意間,也展現(xiàn)了時代變遷在吃水之井上雕刻的痕跡。從拽水到壓水,再到電力送水,時代在不斷進步,總有事物會被淘汰,但也總會有一些碎片會銘記在人們心上,就如這一口口老井之于作者。而文章結尾那一幕母親敲冰的生動場景,更是展現(xiàn)了作者淡淡的鄉(xiāng)愁。一篇蘊含鄉(xiāng)愁的精美的散文,推薦賞閱!【編輯:風逝】【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201901070007】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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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風逝        2019-01-04 21:21:27
  停電時人們?nèi)ゴ蛩那樾?,作者說——是人們在“恭恭敬敬地向井水鞠躬”,這是作者對老井價值的謳歌,更是作者對老井深情的表達。
   問好作者,寫作愉快!
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2 樓        文友:紛飛的雪        2019-01-07 22:31:19
  品文品人、傾聽傾訴,流動的日子多一絲牽掛和思念;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學社團精華典藏!
   感謝您賜稿流年,期待再次來稿,順祝創(chuàng)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回復2 樓        文友:記憶小白        2019-01-08 09:36:13
  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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