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家鄉(xiāng)地處膠東半島的丘陵地區(qū)，遠遠望去都是綠水青山。品嘗過棲霞蘋果的朋友會知道，那味道確實是不一般的甜脆。
　　 瓜果的口感與水土的關(guān)系很大。家鄉(xiāng)的河水連通著上村下夼，多是上游數(shù)個村莊的山間溪水匯聚而成。小河彎彎流淌，整體呈半月形繞村而過，延綿數(shù)千米。依河流相對于村莊的位置而分為南河、東河和北河三段。從前的小河川流不息，山上的果木，地里的莊稼，都依靠它清洌的河水來灌溉。那時的小河，河水豐盈河道寬深，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似的。
　　 兒時趟水過河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因為小河攔腰截斷了村里通往山上或鎮(zhèn)上的必經(jīng)之路。已經(jīng)記不清家鄉(xiāng)的河上有過多少小橋了，依稀記得有過平板石橋、平柳樹橋、花崗巖橋等各種類型的橋。那個平柳樹橋，是大隊伐了三棵碗口粗的平柳樹，一字擺在石頭壘起的橋垛上，然后把樹樁用鐵絲并排捆在一起，上面再用石塊填好縫隙，最后墊上一層泥土，一座簡易的橋就造好了。
　　 雨季的河水總是很大，土黃色的混水翻卷水花滾滾而去。盡管河道有三十多米寬，河水還是鋪滿了整個河道。水深幾何？沒有人會冒險過河的。河灘上的那一墩墩盤在一起的柳條被洪水沖得頻頻掙扎，唯恐被連根拔起。潛伏一個冬季的干草枯葉，早就耐不住困守一處的寂寞，樂被洪水卷起，卷著漩渦揚長而去。
　　 每當洪峰來臨時，那些簡易橋的橋墩終究是經(jīng)不住激浪反復地沖擊和拍打，被沖得再也找不到蹤影了。一座橋，能堅持兩年，就算是很頑強了。一旦小橋被沖跑了，至于拖多少時日再搭橋，沒有人會去過問的。
　　 沒橋的日子，總是比有橋的日子多。不知哪一天就會看到，不知是哪位熱心人從河壩上搬來幾塊平板石，散布在小河的最窄處。水流少時還好，可以墊著腳踩著石頭過河。如果用小車推東西，就有些費勁了。不想讓東西丟進河里，最好的選擇還是脫了鞋子光著腳過河，這樣可以掌握小車的平衡感。
　　 小橋流水記錄了一段歷史光陰。直到二十一世紀初，村里為了有效地利用河水，就在小橋上游不遠處建了一條攔河壩。之后，又在河上建起了一座水泥石拱橋，也徹底結(jié)束了過河難的歷史。
　　
　　 二
　　 村前是一座高達數(shù)百米的陡峭山坡，南河依山而行，河道里大大小小的平板石很多，那是過去山上采石場放炮砸下來的，后來環(huán)境整治采石場才被廢棄。滾進河里的平板石下往往藏著不少的魚蝦。夏天時，輕輕搬開石頭，就可以看到小魚還在原處悠閑地擺尾，仿佛石頭底下就是它躲避危險的家。家沒了，等它回過神來，還是趕緊地溜了。待到冬天結(jié)冰后，小伙伴們喜歡用錘子來砸河里的石頭。一錘子下去，躲在石頭下面的魚就會震暈了，漂浮在冰下的水面上。
　　 曾聽村里的老人說，很久以前這河里還有河蟹。我也多次在河里試著找找，那怕是逮到一只小家伙也行，可連個蟹皮也沒看見過。
　　 南河水流平緩，是捉魚的好去處。
　　 河里的水灣，最深處可到膝。沒有人會在深水區(qū)捉魚。河里沒有大魚，常見的也就白漂魚，有小指頭那么長，小個頭也長不大。再有就是花拉斑魚，比白漂魚略大一些。花拉斑魚不常見，幾群魚里才能看到一條。這種魚相當于小魚王，而白漂魚則是小魚妃。河里還有一種不待人喜歡的黑斑雜紋的小沙魚，一般潛在河底，看上去就像河底的顏色差不多，沒有人去抓這種魚。
　　 河里的魚多分布于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水灣里。時常會看到略大一點的魚喜歡在小河里穿梭，尤其是花拉斑魚更喜歡逆流而上，好似在展示它的雄性力量。每當看到一道暗影劃過水面，水波向兩邊急速蕩漾，就會勾起男孩子的興趣。
　　 喜歡河里追魚的感覺。想追上魚，沒那么簡單。捉過魚的人都有體會，有時覺得魚很聰明。你不動它不跑，它就在你眼前晃來晃去的，就像逗你玩似的。當你輕手輕腳地慢慢靠近，一旦想抓時，它一個擺尾就跑出去。準備了半天，又白費心思了。更有意思的是它并不跑遠也不躲藏起來，像是在等你接著追。如果真的有危險了，它就不逆流而上了，一個扭身擺尾，順流快速逃離你的視線……
　　 讓你空歡喜一場，又讓你哭笑不得。
　　 這到底是人抓魚還是魚戲人？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任何動物的生存之道和求生本能都不可等閑視之。
　　 細數(shù)一下，童年時抓魚的次數(shù)難計其數(shù)，而抓到的魚卻是屈指可數(shù)。偶爾捉到的魚，即使那個填不飽肚子的年代，也很少吃，多被家里的小貓開葷了。這或許就是捉魚的樂趣，只在過程，而不在結(jié)果。
　　
　　 三
　　 南河繞過村東便是東河。東河的水清澈可見底，有幾處水灣的河底是光禿禿的石頭，就像山有根一樣牢牢地扎在水里。幾十年過去了，其他水域的河床或被沖積或被改道，唯獨這一片水域的河底還是那個河底，水灣還是那些水灣。這片水灣被上游沖積下來的小石子特別多，一枚枚光溜溜的小石子清晰可見，映襯著河水更加引人入勝。記得還是上小學的時候，老師帶著我們班的幾個小男生，常到這里洗澡戲水。
　　 男孩子天生的貪玩好斗，走到哪里都可以找到一較高下的事情。打水仗，比憋氣，找石子，都是常見的水上小游戲。當然，沒有人在乎勝負的，玩的就是樂趣。
　　 那一次，是跟小伙伴比賽看誰在水里憋氣的時間更長。無意間睜著眼睛潛在水里，沒想到看到的一個色彩斑斕的世界。那些原本平淡無奇的小石子，此刻形同美玉一般漂亮極了。心中不由感慨，真是別有洞天！如此美哉，誰不想據(jù)為己有？于是，抬起了頭，一手擦了臉上的水，一手拿出河底的小石子，就像撿到了寶貝一樣的開心。睜開眼睛，仔細再看，那些小石子還是小石子，沒有半點炫目的光彩。放入水中，睜眼潛水，還是那樣的漂亮。拿出來，又恢復了小石子的本色……反復了幾次，才不再疑惑。這或許是水里視線的原因吧！也或許小石子舍不得離開自己的舞臺，搖身一變便無人喜歡了。想到這些，也就沒有什么理由再失落了。于是，把小石子重新放入水底，回歸屬于它的精彩世界。
　　 如今，小河流水不再是過去的清澈見底了，小石子上也附滿了青苔。青苔，反映了水質(zhì)?；蛟S只需雨季的一場酣暢淋漓，就可以改變小河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與其年年盼著雨季，不如早早注意保護和主動整治。多希望小河不再干渴饑瘦，圓潤如玉的小石子能安臥在清流之中……
　　 東河的河灘南側(cè)曾有一片桑樹林，估計有十幾畝地，是村里用來養(yǎng)桑蠶的。印象中，我只進過一次養(yǎng)蠶房。每天村里有人從桑樹林里采集好桑葉，送到養(yǎng)蠶房里喂養(yǎng)蠶寶寶。直到秋天，蠶寶寶才蛻變成蠶繭出售。夏天時，桑樹上掛滿了桑葚。粉紅色的，紫色的，讓人垂涎欲滴。集體的東西，沒有人敢去偷著吃。每過一段時間，大隊就會通知去摘桑葚。那時我還是個不到八歲的娃娃，總覺得樹很高，一般都要爬上樹才能摘到桑葚。記得桑樹也是分小隊的，不能去別的小隊摘，而且只能吃，不能往家?guī)?。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有好吃的就行，往往吃得滿嘴都是紫色的。
　　 后來農(nóng)村實行包產(chǎn)到戶，那片桑樹林被伐并改造成了產(chǎn)糧地，幾年后又栽種了紅富士蘋果樹，每到秋天時節(jié)便是滿園飄香。
　　 曾經(jīng)的那片桑樹林，已經(jīng)成了童年里永遠的紫紅色記憶。
　　
　　 四
　　 桑樹林的最北端便是北河了。
　　 北河南側(cè)不足十米的地方有眼泉水。村里的泉水不少，以山腳下的居多。這眼泉水有些特別，是在一片農(nóng)田的地堰下流出來的。它的身后沒有高低起伏的山，與附近的農(nóng)田落差僅有一米多，比北河的流水至少高出一米多。如此差高流泉水，也算神奇。泉水甘甜，周邊田間勞作的人口渴的時候，就會來到泉邊趴下身體，晃頭吹拂幾口水中的浮塵，之后就“咕嚕咕?！钡睾绕鹚畞?。
　　 泉水入口，真是痛快！
　　 有人直接提著空水壺來泉邊灌水。那些水壺，一般都是舊的軍用水壺，是家里有當過兵的人才有的。那時的泉水，不弱于現(xiàn)在的純天然礦泉水。即使在寒冷的冬季，它也能在冰層下流出涓涓細流。這眼泉直到八十年代末，一次大旱之后就很少冒水了，只是在雨季時才會流出來湊湊熱鬧,每每想起那汩汩流淌的甘冽清泉心中便有幾分感傷泛起。
　　 順著北河逆流而上，不到五十米，便是童年最愛戲水的水灣了。
　　 這個水灣位于陡峭的山崖下，最深處的水可以到脖子下，算是家鄉(xiāng)小河的最深的水灣。這里是小孩子打水仗最理想的地方。村里的池塘和水庫也不少，為何小孩子都喜歡來這里洗澡游泳呢？當時不明白，后來漸漸懂了。這片水灣，相對于小孩子來講，是最安全的。除了深處的水并不深，再就是淺處的水連接著沙灘，孩子們既不用擔心河底的石頭會劃破了腳，又可以在這里大膽地施展水性。
　　 多年以后回老家時，我也曾去看過這片童年最愛的水灣。由于河灘年久淤積，水灣已經(jīng)很小了，現(xiàn)僅剩下山腳處的一洼水了，最深處也不過膝。早已沒有孩子來此戲水了。
　　 北河水域很早便有過傳聞，說這里有可能是產(chǎn)黃金的地帶，且略帶神秘色彩地說礦結(jié)構(gòu)屬于葡萄金類型的。因為地下黃金不是成片的，而是一串一串的或有或無，也就很難開采。于是，有人農(nóng)閑時就在河里試著淘金。不少村里人并不看好，是當稀奇熱鬧說說的?？赡苁翘越鹑颂缘牟粔蚶硐?，一段時間之后就消停了。
　　 我也曾傻乎乎地夢想著暴富。在地里干農(nóng)活的時候，也會趁著休息的空當提著鐵鍬到河邊的水里挖幾鍬，翻開看看有沒有意外的驚喜。除了石頭，就是沙子。想想也怪可笑的！河里怎么會有成塊的金子呢？如果這么容易挖到金子，那金子就不是金子了。
　　 后來，又有人偷偷地在河邊的山腳下挖了一個洞，高有一米多，深有兩米左右，據(jù)說是打算挖金礦的。被人發(fā)現(xiàn)后，才沒有繼續(xù)挖。
　　 金礦沒發(fā)現(xiàn)，只留下了一個能藏野貓的空洞了。
　　 轉(zhuǎn)眼，三十多年過去了，這條世世代代滋養(yǎng)著勤勞的家鄉(xiāng)人的小河，幾經(jīng)瘦身，遠不及從前清澈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富有起來的家鄉(xiāng)人，漸漸懂得了，既要瓜果飄香，也要綠水青山，相信家鄉(xiāng)人終會認識并徹底治理以還小河從前的美貌……
　　 到那時，清清河水不只是豐盈在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