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長沙小國地,雄勝仗時才(賞析) ——吳敏樹旅居長沙生活
1856年,晚清文學家吳敏樹結(jié)束平江逃難生活,帶著家人來到會城長沙,租了一處房子住下,賦詩《長沙賃宅將暫移居三首》,詩曰:
(1)露壁峙江邊,橫波水戰(zhàn)船。兵疆一城在,客淚六年懸。保障功堪最,軍資力可憐。茫然欲投跡,天地盡風煙。
(2)滄海流何極,深山筑未成。只知愁避地,悔不學談兵。子弟軍猶壯,妻孥計漫營。元龍吾倚爾,問舍莫相輕。
(3)文學初投劾,朝廷始命征。旌旗迎上相,貔虎動全營。氣勢今猶見,艱難孰早明。園葵誰敢惜,回首痛承平。
吳敏樹說,裸露的巖壁峙立江邊,戰(zhàn)船在江水里橫波前進。兵力強大才保得一城存在,客居在外的人六年來一直懸著眼淚。保障的功勛堪稱第一,軍資的力量實在可憐。茫茫然想要舉步前行,天地間到處是戰(zhàn)火,能去哪里呢?
滄海橫流哪有窮盡啊,在深山老林筑屋也不成。只知憂愁才去躲兵,失悔的是當初沒去學軍事。左將軍的兵士還是很雄壯的,妻子兒女的安置卻是隨意籌劃。元龍啊,我在依靠你,你可不要輕視胸無大志的人。
我做瀏陽學官自己告了自己一狀,朝廷最初的指示是尋求證明。旌旗獵獵迎來宰相,勇敢強猛的軍隊帶動全軍。雄壯的氣勢現(xiàn)在還看得見,艱難的程度誰早就明白。園里的葵花誰敢不珍惜,回看過去悲傷太平的日子。
三首詩充滿了天國戰(zhàn)爭氣氛,會城長沙被太平軍圍攻數(shù)次,一直巍然屹立,全仗守城將士的功勞,左宗棠的功勞尤為突出。
有天侵晨,城外鼓炮不絕,吳敏樹賦詩一首,詩曰:晴曉走千雷,風江急鼓催。愁心人獨警,破膽賊能來。北道仍長閉,東郊苦未開。長沙小國地,雄勝仗時才。
吳敏樹說,晴朗的早晨響過隆隆雷聲,江風吹來,如同急鼓催人。心里憂愁的人特別警惕,賊來的消息能嚇破人膽子。北邊的道路仍在關(guān)閉,通往東郊的大門也沒開放。長沙是個小地方,要取得勝利就要仰仗時才。
快要過年了,吳敏樹賦詩《初移家寓宅西城將度歲作》,詩曰:陋非關(guān)在巷,靜亦似居山。本自無憂樂,因之斷往還。寒城一檐暖,窮臘幾人閑。鼓角聲何切,狂歌痛飲間。
吳敏樹說,簡陋與否和里巷沒多大關(guān)系,這里安靜得也像山居樣。本來就沒有什么憂與樂,因為這個原因斷絕了往來。寒天的城池因為一檐而暖,農(nóng)歷年底了,幾人是閑著的。鼓角聲敲得何其急切,縱情歌詠在痛飲間。
快要過年了,雖然在戰(zhàn)爭期間,還是可以看到慶賀春節(jié)的氣氛。
到了第二年春天,吳敏樹一家住在城北又一村,又一村在巡撫署院及貢舉院后面,地皆菜圃,稅宅亦修潔,很合乎吳敏樹的性情,賦詩一首,詩曰:城郭鄉(xiāng)村兩院邊,紙鳶風里菜花天。人間到處春相似,只少柈湖舊種田。
這樣的地方,我們今天叫做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人們放著風箏,嗅著菜花的香味,唯一不同的是沒有老家那些農(nóng)民。
好友孫芝房將要進京,吳敏樹在雨中賦詩一首送給他,詩曰:湘城煙雨送春歸,落盡風花不見飛。惆悵山頭鷓鴣路,相逢相別把君衣。
吳敏樹說,長沙煙雨送來了春天,風花落盡不見花飛。惆悵著走在山頭鷓鴣路上,相逢也好相別也罷,牽著您的衣裳。
二月間某天,吳敏樹一家搬到城北又一村,寫下《半舫齋記》散文。
吳敏樹說,長沙城中的土地,只有巡撫察院,接連著貢舉院,后墻的外面,最為寬敞曠大,這里的土地都是菜圃,往往用方塘的水來灌溉。而察院的墻內(nèi),樹木滿眼都是,菜圃的左右都住了人,茅舍瓦屋錯列有致,各家檐宇之外,也多有楊柳雜花樹,禽鳥在樹上飛鳴往來,幾乎與山中沒什么不同。
接著敘述自己一家今年二月間搬進這住所,這是一所稅宅,宅不是很大而地方卻有余,規(guī)格制式也高雅整潔,這是陳氏的故居。而右墻之外的偏屋作為書室,寬一丈進深三丈,用板壁間起來,上下都以板鋪著,這居室偏鄰菜家籬笆,也用板壁隔著,安置窗格,如同舟船的中窗而獨有它的一面,我給它題名叫半舫齋,因為它們的形狀太像了。
于是想到了歐陽修在夷陵寫的《畫舫齋記》,吳敏樹說,歐陽修這篇文章是寄寓他的遭遇,他說到江湖經(jīng)歷的兇險,與順風平息波瀾行船的舒適。我呢?沒這種感覺,因為處在戰(zhàn)亂之中,只有危難困苦顛倒。
最后以船老板行船比喻作結(jié),船老板行船順利與否,要看有無風雨,有無神靈保護,可見,事物生滅變化都由天命決定的。
有一天,看到宅邊的紫薇花盛開,賦詩《寓宅紫薇盛開》,詩曰:小院紅薇朵朵霞,路人爭指問誰家。自知無夢中書省,亦喜人間看此花。
吳敏樹說,小院子里紅色的紫薇花朵朵如霞,路人爭相指著說這是誰家。自知做夢也得不到中書省大官,也高興在人間看見這紫薇花。
有天晚上夕坐,賦詩《夕坐》,詩曰:滿月當門起,流陰院樹交。數(shù)蛙籬外水,一犬菜家茅。巾酒春行盡,躬耕事可拋。城更起來密,猶自帶征鐃。
吳敏樹說,滿月對著門升起來,流動的陰影和院樹交融在一起。幾只青蛙在籬笆外水里跳躍著,一只狗伏在菜家的茅屋邊。喝著酒春天就走過去了,親自耕種的事也可拋開。城里敲更興起了密敲,尚且還帶著軍中的樂器。
坐在靜夜中看到了什么?上升的月亮,流動的月影,跳躍的青蛙,靜伏的家犬,這就是一個城中村的夜曲。
一天,吳敏樹來到賈誼故宅,賦詩《書賈傅祠壁》,詩曰:浪說治安意自如,且貪朝暮計無余。漢朝四百初年盛,爭怪人讒痛哭書。
吳敏樹說,漫說起治安之策賈誼意氣自如,并且朝朝暮暮貪求著這計策也沒有剩余。漢朝四百多年基業(yè)只在初年興盛,后人爭著怪別人的讒言毀了賈誼只寫下痛哭他的書。
吳敏樹在這里探求著漢朝興衰的緣由,到底是君昏還是臣諂,抑或是二者的合力呢?
一天,吳敏樹和楊芋庵、湯子惠、高旭堂幾個朋友來到三忠祠拜謁羅澤南、江忠源和塔齊布,這三位湘軍將帥都戰(zhàn)死在天國戰(zhàn)場上,回家后,吳敏樹寫下《謁三忠祠記》散文。
文曰:祀并為三堂,塔公、江公、羅公,自左而右。前為大廳,門廡宏壯,地敞以潔,外有方塘,木柵圍之。祠左旁為官吏修祀休息之所,亦頗雅飭。以縱觀者,市里負販之人,皆知忠臣之報之速且盛,莫不瞻仰嘆息。而余四人者,楊子嘗佐江公壬子長沙戰(zhàn)守,高子亦在焉,又與羅公為舊。湯子前客曾侍郎軍幕,亦與三公相聞識。余嘗一謁塔公于軍,羅公所嘗與游,獨恨未接江公,而于知交間,聞慕之最蚤。三公之始末,皆才及數(shù)年。雖不幸未竟其討賊之志而死,死為天下痛,朝廷加恤逾常例。又廟食隆重如此,三公為不亡矣。而余等尚相與棲皇四顧,而皆未知其身之所止也,各默爾不能有言而去,既久余乃記之。
為什么會默然無語離開?因為這三位將帥之死,實在是省人之痛,乃至是國人之痛??!
吳敏樹這一次在長沙前后住了一年,看到這座攻不破的古城,看到懷才不遇的賈誼,看到英勇獻身的羅澤南、江忠源和塔齊布忠魂,他身上也多了一股豪氣,是誰扛著這家國春秋,是誰守著這萬家安寧,不就是那些忠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