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實在吃不下去了。
　　 我停下筷子，一聲不吭地坐在餐桌前盯著手機，不時在朋友圈里點贊評論，嘴角揚起一絲微笑，似乎忽略了公公婆婆對老公吳鼐的各種財政安排。
　　 按你說的，其他人都扯淡，你可以不借，但你三舅家二小子結(jié)婚要借十萬塊的彩禮錢，你必須拿出來。你說，你是拿不出來的人嗎？你說這話誰信呢？你一個月工資一萬五，還有你岳父陪嫁的那兩個門面房，每年的房租也不少，問你張個嘴，一開口就塞個大蘿卜，噎死人。唉，你是忘本啰！
　　 婆婆說得急，嘴里快起燎泡了。公公滋了一口酒，夾起一只龍蝦，剝皮，抬頭看一眼我，意味深長地說，曉云是個懂事理的人，哪次張嘴我這兒媳婦都沒跌到地上。就你這德行，榆木腦袋劈不開。公公這龍蝦吃得有滋有味，我可就打翻了五味瓶。
　　 還好意思說呢，你兒子要娶媳婦，哦，家里窮，拿不出錢，拿不出就拿不出吧，誰讓我就看上你兒子了呢。我爸怕我跟著你兒子受罪，給我們在省城買了一套精裝房，你們就拿來五萬塊的彩禮錢，我也不嫌少，誰讓我嫁給一個我愛的男人呢，窮就窮點，只要對我好就行。我也努力地包容他的一切，包括村里人一到省城辦事就把這個家當(dāng)成了旅館。我能理解農(nóng)村人掙錢不容易。但你們不能拿窮作為理由，不是二叔的兒子上大學(xué)來借錢，就是大姨的兒子要買樓房，就連三爺爺?shù)男鹤哟髮W(xué)畢業(yè)找工作也要我們幫忙，三爺爺一家來了省城，我們安排了酒店，好家伙，以為住自己家了，一住半個多月，我們也是剛參加工作，哪有那么多人脈？只好請我爸我媽四處求人，三爺爺?shù)箍珊?，心安理得讓吳鼐陪著逛省城，哪一筆開支不是我們出？問題是還有那七大姑八大姨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隔三差五地來借錢，大錢不還，小錢也是肉包子打狗啊，連編個理由解釋一下都沒有。我們成鈔票印刷廠了？還好意思說我明事理。我還戳著一肚子火了，要不是看在老公的面子上，早就把這些話頂回去了。看著老公一臉的難為情，我也知道老公夾在中間難受，這話也就腹誹幾句，臉上還得蕩漾著微笑。
　　 婆婆放下湯匙，又開始數(shù)落兒子。你說，你們結(jié)婚買那么貴的家具有什么用？就是擺設(shè)，就是浪費！現(xiàn)在跟我們說沒錢了，誰相信呢？
　　 我一聽這話就來氣，我娘家花一百多萬買房子都沒說什么，你們五萬塊買了幾件小家具還有臉拿出來顯擺。我依然腹誹，不想給老公難做人。
　　 可是婆婆不依不饒。你說，你大姨你二叔借錢挺痛快，到你三舅這兒咋就不行了呢？你這不是偏心嗎？讓媽這老臉往哪放？你說，嗯，費勁巴力的養(yǎng)你這么大，圖個啥？還不就是指望你養(yǎng)老啊，現(xiàn)在可倒好，問你借兩個錢比登天還難……
　　 媽，不是你說的這樣的。婆婆還要說下去，我一時失口打斷了她的話。
　　 哦，我就說嘛，我兒子一向很孝順的，敢情就是你這兒出了問題。是，現(xiàn)在家里的錢都是女人掌管的，可是那也得分清哪頭輕哪頭重啊，你不能連個零花錢也不給我兒子吧？我看著婆婆那張嘴上下翻飛，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不是這樣的。媽，你沒有資格說曉云。上一次三爺爺他們來，我們早把積蓄也貼進去了，還是我岳父跑上跑下欠人情，完了還要替我們掏錢請客。這過年了，一年到頭，哪個女婿不孝敬岳父岳母倆錢，可是我們倒好，還得問他們借錢。媽，你這是要干啥？你聽我說完，你這是要去哪里？吳鼐一肚子的委屈沒倒完，公公婆婆站起身來回到臥室，換好衣服就出門，臉色陰沉沉的。
　　 人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這話一點不假。你就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們不是你爹娘，以后討吃要飯也不登你的門。
　　 我上去要挽住婆婆，卻被婆婆胳膊一甩，跌了個仰面朝天。
　　 今年清明節(jié)沒回鄉(xiāng)下去，就是想避開鄉(xiāng)鄰借錢的尷尬，沒想到公公婆婆卻跑到省城來，來了也好，就想他們受了一輩子的罪，該享幾天清福了，就不要回鄉(xiāng)下了。誰曾想一頓晚飯會鬧到這般地步。
　　 吳鼐跑來扶我，一臉的愧欠，扭頭已見父母摔門而去。寒風(fēng)嬉皮笑臉的從門縫里鉆進來，嘲笑著我。
　　 我不想聽吳鼐的解釋，我也知道他的苦，可是這也不能成為我“精準(zhǔn)扶貧”的理由，關(guān)鍵是這“扶貧”的路看不到頭啊。
　　 他說，菜涼了，你熱熱慢點吃，我去追他們。
　　 屋子里安靜下來了，我的心卻靜不下來。菜已經(jīng)涼了，再熱熱，也沒有了原來的味道。
　　 這日子，還怎么往下過？我偎依在落地玻璃窗前，望著萬家點點燈火，天空一道流星劃過，帶著許多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