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快回來，妹妹不見了！”陽陽著急地在電話里對韓雪大喊。
　　 “?。≌Σ灰娏耍磕阃馄拍?？問過外婆沒有？”韓雪頓時臉色煞白。
　　 “問過了。外婆說，她也不知妹妹去哪了?！?br />　　 “那你爸呢，你爸還沒有下班嗎？”
　　 “沒有?！彪娫捓飩鱽黻栮枂琛瓎璧目奁?。
　　 “陽陽乖！不用怕，妹妹丟不了，媽媽這就回來。”放下電話，韓雪急忙將正在批改的學生試卷推到一邊。本想加會兒班，改幾份試卷。唉！真不叫人省心……
　　 天陰沉沉的，仿佛一張巨大的灰色布袋兜著一包水，低低地懸掛在頭頂，似乎隨時都有灑落的可能。
　　 “轟隆隆”一陣雷鳴，緊跟著一道閃電，仿佛一把長劍，在昏暗的天空劈出一道耀眼的裂痕，旋即又消失于無形。一群正悠閑地呆在電線上，四處張望的小麻雀，被這驚天動地的聲響，嚇得“撲棱棱”倉皇而逃。幾只小燕子，六神無主地匆匆掠過頭頂。街邊的小商販們，也急忙收起自己的簡單貨品準備回家。年輕媽媽們跑上前，抓住正在瘋玩的孩子們，急切地往家趕。
　　 韓雪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仿佛要脫離胸腔。蘭蘭才七歲，剛學會走路。她會跑到哪里去了呢？
　　 韓母正在炒菜，看到窗外電閃雷鳴。不由暗自擔心：看這天色，馬上就要下大雨了，蘭蘭還在三槐樹巷子里，不知那個好心的大妹子等不到我，會不會生氣地把蘭蘭丟掉？蘭蘭現(xiàn)在是在屋外、還是在屋內(nèi)？有沒有人在照看她，會不會淋雨？我給她在包里裝了那么多她喜歡吃的包子，蛋糕，還有水，她自己知道吃，知道喝嗎？
　　 聽著窗外那一陣陣嚇人的雷聲，韓母不禁毛骨悚然：你個死老婆子，真是壞透了！居然忍心把自己的外孫女給丟棄掉。看看，老天爺這是派雷神爺來劈你來了。韓母越想越害怕，急忙關掉火。正待出門，心中另一聲音又起，“不能心軟！你這心一軟，之前做的一切，不就白做了嗎？也罷，到時，你眼睛一閉，干凈了。小雪這一輩子可就完了，你能眼睜睜看著讓這個沒用的外孫女害你女子一輩子么？”對，狠狠心，一河水就都開了。想到此，韓母重新返回廚房。
　　 “媽，蘭蘭呢？”韓雪進門，鞋子都沒換，心急火燎地直奔廚房。
　　 “哎吆！你想嚇死我嗎？吼這么大的聲，我耳朵還沒聾，能聽得見?！?br />　　 “媽，蘭蘭都不見了，您還能這么沒事人似的在家里做飯吃？快說，您到底把她弄哪兒去了呀？”韓雪急得跳腳。
　　 “看你這娃說的，我能把你女子弄哪里去？好像你媽我是個多惡毒的人一樣。”韓母雖說來西峰市十年了，可滿口的鄉(xiāng)音，怎么也改不過來。
　　 “我們?nèi)齻€人，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就您和蘭蘭呆在家里。如今蘭蘭不見了，您能說您不知道？媽，我求您了，您快告訴我，蘭蘭到底在哪里？”韓雪拉著母親的胳臂不住地搖晃。
　　 看著女兒如此傷心，韓母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刀剜一樣的痛，哎！你個死老婆子，到底是為女子哩，還是害女子哩？看把女子惹得傷心成啥樣子了？
　　 “來，坐，小雪。”韓母端起炒好的一碟菜，拉著女兒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靶⊙?，媽這都是為你好，蘭蘭那樣子成不了人。難道你準備把她養(yǎng)一輩子么？”
　　 “看您這話說的，蘭蘭是我的女兒，我不養(yǎng)她一輩子，誰養(yǎng)她一輩子？”韓雪氣呼呼地站起身，吼道：“什么都別說了，趕緊告訴我蘭蘭在哪里？”
　　 “你先別急，聽媽說?！表n母一把將女兒重新拉回座椅上說：“蘭蘭都七歲了，走路還走不穩(wěn)，連頭都不知道回，真正像人說的，不撞南墻不回頭。到現(xiàn)在了，連媽媽和奶媽都叫不清楚。你把蘭蘭留著，你要苦一輩子的。”
　　 “苦一輩子，我樂意！”
　　 “可是，媽心疼啊?！表n母淚眼婆娑地用手拍了拍胸口說：“媽的身體如果還硬朗，你想把蘭蘭讓給別人，媽還不樂意呢。說實話，媽一手帶了蘭蘭七歲，媽也舍不得。只是，媽最近身體越來越不行了，媽怕是活不了多少時日了?！?br />　　 “您又胡說了。身體不舒服，我們就去醫(yī)院看病。這跟蘭蘭又有什么關系？反正，不管怎樣，我都不會放棄我的女兒?！?br />　　 韓雪心想：媽到底也是因為疼愛自己，才做出了錯事。于是壓了壓心頭的火求母親：“媽，我今年都已經(jīng)三十五歲了，知道自己該怎樣生活，不用您再為我操心了。快說，蘭蘭到底在哪里？”
　　 “小雪，你不要嫌媽啰嗦，你看這蘭蘭喂一年是這樣，喂一年是這樣，媽看得都沒指望了?！?br />　　 “媽，您不要再這樣講了好不好？不管蘭蘭是什么樣子，她都是我的心頭寶，無論如何，我和建軍都不會放棄她的。您還是死了丟棄蘭蘭的心吧。”韓雪暴跳如雷。
　　 韓母見女兒無論如何都要找回蘭蘭。心一橫：也罷！兒女自有兒女福，我這是閑操的哪門子心？“媽告訴你，媽今早把蘭蘭交待給南街三槐樹巷子里一戶姓李的人家了?！?br />　　 想起三槐樹巷子里的李家大妹子，韓母興奮的臉上綻開了核桃花。“你放心。小雪，我都探究了好些日子了，那家人姓李，是本地人。老弟兄三個，一人蓋了三層樓房，還帶個小院子，三個院落一模一樣。老二的老婆是個熱心腸的人，今年五十三歲，正當年。聽附近的人說，她經(jīng)常接濟那些貧苦人家，蘭蘭在她那里不會吃苦的?！?br />　　 “媽！您的心也忒狠心了吧？蘭蘭好歹也是您的外孫女，您咋能把她丟給別人呢？您怕蘭蘭拖累您的女兒。但是，蘭蘭是我的女兒啊。媽媽怎么會怕女兒拖累自己呢？這跟您疼愛我是一樣的道理。況且，那位阿姨再好心，也沒理由去照顧一個跟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的傻孩子吧。您太糊涂了！”
　　 “媽，這不是心疼你嘛?！表n母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媽，我告訴您，雖說蘭蘭有些癡傻，那是因為她出生時，在產(chǎn)道憋得太久，缺氧造成的，說到底也是我們做父母的沒有保護好她，才讓她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v然，我們花了十幾萬元，都未能將她治愈。但是，我們會一輩子陪伴保護在她的身邊，絕不會以任何理由拋棄她、輕視她。盡管，您是我媽，我也明白您這么做是為我好，但我絕不允許您丟棄我的女兒。希望這是最后一次。否則，我就沒有您這樣的母親！”
　　 韓雪說完，風一般奔下樓，在小區(qū)門口正巧碰到下班回家的老公建軍?！澳氵@急急忙忙地要去哪里？”建軍看著心神不寧、行色匆匆的妻子問。
　　 “回來再跟你說。走，趕緊和我一起去找蘭蘭。”韓雪拉起老公就往停車場走。
　　 “蘭蘭丟了？不是媽在看嗎？怎么會丟掉？”建軍邊發(fā)動車子邊一臉不解地看著韓雪。
　　 “去南街三槐樹巷子，找到蘭蘭，我再慢慢告訴你。”韓雪心煩意亂地對老公說。
　　 天空依然雷聲大作，烏云隨著狂風迅速北移，時不時落下稀稀拉拉的零星雨點?？粗嚧巴饫茁暣笥挈c小的天氣，韓雪一顆緊繃的心，稍稍舒緩了些，心中暗自期許：但愿蘭蘭的事情也像今天這天氣一樣，只是有驚無險而已。不然，我將如何面對建軍？
　　 十來分鐘后，韓雪和老公趕到了南街的三槐樹巷子。據(jù)說，二十二年前，毛紡廠和機械廠就在三槐樹巷子的南邊，后來因為廠里效益不好相繼倒閉。五年前，因舊城改造，將三槐樹巷子南邊的兩個廠子及附近的不少居民房都夷為平地，翻蓋起了鱗次節(jié)比的高樓。三槐樹巷子住的都是本地居民。巷子很長，東西通，里面原有三顆大大的槐樹，此巷子因此而得名。后來，為交通方便，政府出面將巷子加寬成兩車道，三顆槐樹也因此被砍伐。
　　 雖說，來西峰市十五年了，韓雪卻從未來過此地，就連建軍也是通過導航才找到此處的。
　　 韓雪和老公在三槐樹巷子東邊的一幢高樓下，找到一個車位將車子停好。夫妻二人按照韓母所說的地址來到巷子口的三個小院前。建軍發(fā)現(xiàn)，這三個小院無論從院墻、門樓、樓房的結(jié)構(gòu)、造型，都是一模一樣的，樓頂都是采用的綠色琉璃瓦，院墻上面又是青一色的黃色琉璃瓦。他邊看邊問妻子：“眼前這三處如出一轍的院落里，該不會住著三兄弟吧？”
　　 “你猜的沒錯，正是三兄弟?！?br />　　 “哎！我說，你帶我來這里干嘛？蘭蘭不可能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來吧？”建軍一臉疑惑地看著妻子。
　　 韓雪拍了拍老公的臂膀，“先別說話，找到蘭蘭，我再慢慢告訴你。”
　　 北方的六月天，熱得夠嗆。第一戶人家院子的大門敞開著，一位五十來歲的男子，頭戴一頂草帽，褲腿挽得高高的，正在院子里的一方菜園里，給西紅柿打叉。只聽，屋里傳出一位老婦人的聲音，“老頭子，快回來吃飯，別在那里倒騰了，就那點菜，等明天天氣好了再整不遲，小心著雨了。”
　　 “知道了，馬上回來。看這天色，雨早被風刮跑了，下不下來。”老人家自顧自忙著手里的活。
　　 “大叔，您好！請問您今天上午，有沒有看到一個七歲的小女孩？”韓雪走近前向老人家打招呼。
　　 大叔上身著一件白色的暗花唐裝，下身著一條深藍色的褲子。聽到韓雪的問話，便停了手中的活計，抬起頭從頭至腳打量了韓雪婦夫須臾，直了直腰板，朝大門口走來。他從頭上取下草帽，呼哧呼哧邊扇風邊說：“剛剛好像聽我老婆說了那么一嘴。具體，我也不大清楚。等一下，我叫老婆出來?！?br />　　 “老婆子，你出來一下。門口有一對年輕夫妻，在找他們的女兒。你帶他們?nèi)タ纯瓷┳蛹业哪莻€小女孩，是不是他們家的孩子？”
　　 “哎呀！怎么才來呀？嫂子今天等了一個上午，都快急死了，剛才還跟我抱怨，再不來，就準備把那孩子送派出所去呢?！崩掀抛舆厙Z叨邊跑出門來。
　　 “聽我嫂子說，今天上午讓她幫忙看孩子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婆啊，怎么是你們兩個來帶孩子？”老婦人一臉不信任地看著韓雪夫婦。
　　 “是這樣的，阿姨。早上帶孩子的是我的母親，她老人家身體有些不舒服。所以，我和老公一下班就趕過來接孩子了。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第二個院落門口，老婦人喊出她的嫂子，說明原由。嫂子返回家?guī)С鲆粋€小女孩。女孩身高一米左右，瘦得一口大氣都能吹倒，穿一件粉紅色的公主裙，胸前因為嘴角直流而下的口水浸濕了一大片，頭上扎了三根羊角辮，頭頂一個，下面兩個。皮膚白皙，五官長的還可以，只是那雙眼睛空洞而無神，像是看你，又似乎看向別處，嘴半張著，一張小臉，看上去還算干凈，明顯是剛剛特意擦洗過的?？粗魂囷L都能吹倒的女兒，韓雪心疼地跑上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說，“蘭蘭，爸爸和媽媽來接你了?！?br />　　 蘭蘭在媽媽的懷里，咯咯咯笑著，似乎從未離開過她的家人。蘭蘭將手里已經(jīng)變成褐色的半個蘋果直往媽媽嘴里塞，嘴角嘩啦啦流下一行口水。建軍急忙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擦掉女兒的口水，從妻子懷里接過蘭蘭抱入懷中。
　　 韓雪禮貌地對老人家說“謝謝您！阿姨，蘭蘭在您這里一上午，讓您受累了。”
　　 “累倒沒多累，只是你媽說話也太不算數(shù)了。說好她買完菜就回來帶孩子的。結(jié)果，到現(xiàn)在才來?！?br />　　 “不好意思！阿姨，讓您受累了。我媽說她買完菜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就直接回家了。這不，我一下班，我媽就打發(fā)我們來帶孩子了?！表n雪掏出五百塊錢，遞給老人家說：“阿姨，這五百塊錢作為您幫我們照看孩子的一點補償，小小心意，請您一定要收下。”
　　 “哎吆！街里街坊的，不用這么客氣。你不是說你媽身體不舒服嘛，趕緊帶孩子回家吧。帶你媽去醫(yī)院看看。她那么大年紀幫你們帶孩子也不容易，我發(fā)現(xiàn)她時不時手捂著胸口，張大嘴喘氣，好像病的不輕，多關心關心你媽?！崩先思覍㈨n雪拿著錢的手推回去催促道。
　　 建軍回過頭看了一眼坐在韓雪懷里仰著頭不住打哈欠的蘭蘭。問妻子，“哎，我就不明白了，咱家在街東，離這里足足有三里多地，你說媽怎么能舍近求遠來這里買菜呢？”
　　 “唉！媽的心思，你還能不知道？她就是看蘭蘭這樣，自己一年不如一年，不能再幫咱照看蘭蘭，想趁她還活著給蘭蘭找個好人家照顧她，想讓咱倆趁年輕再生一個健康的孩子唄?！?br />　　 “媽也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能這么想呢？”建軍一臉不悅地看著妻子。
　　 “她老人家雖為我們好，但她怎知她的愛女之心和我們的愛女之心是一樣的。無論蘭蘭是個怎樣的孩子，我們都會一如既往地愛她、守護她，絕不會拋棄她的?！表n雪慈愛地用額頭在蘭蘭的胸前輕輕觸碰了一下。蘭蘭彎著腰，兩只手不自主地亂繞著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是啊，我們怎能自私地為了生一個健康的孩子，而將一個不健康的孩子，丟給別人去養(yǎng)呢？這也太不道義了吧。話說回來，媽也是為我們著想。這些年，她老人家為了給我們帶陽陽和蘭蘭，吃了不少苦。回到家，你態(tài)度好點，別給媽甩臉子。我們只跟她老人家表明我們的態(tài)度：今生今世，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放棄蘭蘭。讓她老人家此后，絕不能再產(chǎn)生丟棄蘭蘭的想法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