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戈壁的春總是來得晚一些，即便陽春三月也還是寒風(fēng)料峭，萬物凋零。只是今年這春姑娘突然就改變態(tài)度，對咱這一方走廊有了興趣。風(fēng)柔軟、天晴朗、陽光明媚、氣溫回升得比往年早了許多。
　　 春風(fēng)溫柔地劃過肌膚，屋子里暖意更融，褪去臃腫冬裝的軀體，居然變得慵懶，就連春困好像也提前了。泡一杯玫瑰花茶，把自己丟在陽臺椅子上，斜臥著享受陽光的愛撫，眼神游離窗外，看見馬路對面新建起來的“七中”，教學(xué)樓覆蓋了曾經(jīng)的良田、水渠跟田間道。望著依稀可辨的自家地方位，任由思緒飄飛。多閑散的時光；多舒服的享受。懵懵然那些遠去的春光里發(fā)生的事又潮涌般襲來，我的土地，我的年華，那些辛苦忙碌的農(nóng)事，都隨著前面高樓的矗立而被歲月淹沒。
　　 九七年冬天農(nóng)閑，上面就有文件下來，讓各村組大修水渠，以減少河水的浪費，減輕澆地費用。政府投資水泥，水閘設(shè)備，農(nóng)戶出工，出勞力。不幾天就看見來了幾個扛著設(shè)備的人，一路測量，從村東到村西，所有的主干道水渠都給測量了一遍。組長召集會議，說了好幾次修渠。事關(guān)吃飯，盡管有不同聲音，還是壓倒懶惰混日子的不切實際的想法，一致贊成通過。
　　 還沒有來得及播種，就有急性子的人開始準(zhǔn)備碼渠底的石頭。農(nóng)村人只要看見有人出頭，后面就都趕緊隨著行動起來，開車去河灘的積極分子已經(jīng)看見好幾戶了。我們是無車一族，只能趕緊種地，然后尋找雇車抽空去拉。要不近處的石頭都讓人撿沒了就更麻煩。
　　 不出所料，偌大的河灘上，腦袋大的石頭確實不多，仨個人跑了一早晨，才裝滿一拖拉機，腿子都累軟了。后來一下午都撿拾不滿一車，灘上鵝卵石不少，可這適合的石頭就是沒幾個，無奈只能去遙遠的地方，誰能想到，一個渠居然這樣辛苦人！
　　 記得有一天早晨，天氣不太好，正好沒有要緊活干，就去撿石頭。聽人說十公里以外糖廠那面在挖溝，石頭多，也就跟著去了，去一看，不但石頭多，人也不少，溝兩邊人人都在忙碌撿拾。趕緊搜尋裝滿一車后他們兄弟倆個回去卸，我留下繼續(xù)。誰知道一個下蹲，咔嚓一聲，褲子從大腿內(nèi)測裂口，開始還不算大，可隨著起來蹲下次數(shù)的增多，不一會就裂開一尺多長，里面的紅絨褲可見。這可是丟人得很，咱羞得只能待溝里，不敢鉆出，直到男人們回來，裝滿車后，才爬出溝上車回家。那種怕人瞅見難堪的心理真是難忘。
　　 當(dāng)石頭準(zhǔn)備得差不多時，村長跟組長早已經(jīng)合計出渠的長度，然后按人均、畝均、勞力，三種情況按米數(shù)分?jǐn)偟矫恳粦?。這一下罵爹、咒娘的話都出來了，因為有些地段沒有車路可走，拖拉機無法抵達，這么厚的土方，跟石沙咋能弄進去？無法調(diào)解，惡語就自然不少。
　　 后來當(dāng)官的不得不折中大家意見，分幾段、幾次抓鬮完成任務(wù)。這樣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每一次都幸運，也相對公平了一點，民怨也就少一些。一百多戶人的組長真是不好當(dāng)，天天跟人吵架，兩個多月的修渠時間，跟人干了無數(shù)仗，最后氣得撂了挑子。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渠的設(shè)計渠深兩米，渠口寬度三米五，三十多個水閘口，涵蓋六百多畝水澆地，還不包括小分支渠道。工程量如此之大，真是前所未有的動作。預(yù)計的石頭拉了一星期多時間，因為不確定地方，只能卸自家房后，這樣又繁瑣了一次。人都抱怨，累死人不償命！
　　 開工了，先清理掉舊的渠面，然后挖土方。女人在下面挖，男人往上面撂，因為力氣有限，渠底太深，使上吃奶的勁一鍬土也扔不出去。男人們乘機欺負，看這時候婆姨用處不多，還是咱老爺們厲害。調(diào)侃歸咸蛋扯，事實是力氣活，男人肯定厲害。這個女人比不了（也不排除有力氣大的娘們，只是不多見）。
　　 我說吃飯你們都多一半，這干活你們不抬大頭，要男人何用？光為睡覺，也有點太扯了吧！笑聲淹沒了勞累，也讓農(nóng)活不再枯燥乏味。
　　 最辛苦的活是拉沙，得去幾公里以外的河灘，即便掏錢都沒有人干。那個年代還缺少“挖掘機”裝車，干啥活計都得靠雙手完成。因為人工上一車，像我這端著一鍬沙三晃悠，干幾下還得歇一會的慫樣，兩個小時都裝不滿。大哥家有拖拉機，大嫂重病不能干活，我們只能合伙干。
　　 開始拉鵝卵石填渠底，五十公分厚度，一車下去能填一米多，兩家四十多米長度，一天三車沙，整整拉了十多天。每一天回家，胳膊酸痛，腿子發(fā)硬，渾身都不舒服，手上磨起水泡，又莫名得了手癬，掌心紋路裂開滲血生疼，就用醫(yī)用膠布粘著對付。不得不說，這是有史以來最辛苦的一次活計，可給累慘了。繁重的勞動，讓脾氣暴躁，我們倆口子時常為干活意見不同而爭吵。
　　 隨后又是瓜子石，砌石頭用的細沙，脫了幾層皮才算有了眉目。我感嘆比我修房子用的石料還多，還累。房子是承包給工程隊，自己沒覺得咋累就修好了。
　　 挖出土方的地方，坡度用五十公分的石沙填其中，而后二十公分的石頭砌起來，沒路可走的農(nóng)戶，都是用抬的辦法完成任務(wù)。
　　 這活計確實繁瑣，一天好幾遍得去家門口把細沙跟水泥摻和，然后用三輪車?yán)貍溆?，還得用大桶運送一些水，馬路上人來車往，大干的場面真是熱鬧。等待天黑汗水、泥水、水泥灰，糊得干活的人都像泥猴子一樣埋汰。
　　 我出生在黃土坡上，娘家土地基本都是靠天吃飯，加上畢業(yè)正好趕上土地承包，沒有參加過大場面勞動，也沒有見過修渠，更不會弄這些活計，楞是跟男人配合干起這些累活。當(dāng)渠從雛形慢慢完整的呈現(xiàn)眼前時，我才發(fā)現(xiàn)瘦了一半多，居然傻乎乎驚呼：“咋會這樣！原來填進去都是大家的汗水！整個整成百年大計的樣子?！?br />　　 男人瞪一眼：“傻樣，看來你真沒有見過修渠?！?br />　　 我氣哼哼剜一眼：“瞧這話說得，就像咱上你這里見世面來了一樣。都差一點累死。”
　　 主干渠修好以后，就得按照地畝數(shù)規(guī)劃修水閘，這時候組長早就讓刺頭擠兌得撂挑子。這下群龍無首的社員，又開始騷動起來。我們這組本來弄這就是奇葩事，讓一個組長管理二個組十多年了，明里暗里也時常弄一些偏心眼的事，盡管民怨不斷，上面也是睜一只眼，閉一眼給按著，磕磕絆絆也真是難為了他。這回正好乘機解體一分為二，人們開始議論讓誰來當(dāng)這個家最好？
　　 平時愛在人堆里議論咋能讓生活富起來；咋種什么賺錢；引進某些隊經(jīng)驗，讓大家有好日子過的幾個聰明人就是人選。競爭肯定有，都是私下進行。老百姓看人就是聽你愿意帶領(lǐng)大家，把那些私底下的承諾兌現(xiàn)，這才是心中最佳人選。
　　 很快組長就被敲定，走馬上任。然后按土地面積，六家一個水閘，還有個鏈接的路橋分配下去。問題又來了，有些人家男人不在，打發(fā)女人出工，有些臉皮厚的居然裝個不知道，人面都不見。組長喊了，人家也不予理睬。對于這樣人，大眾活計，確實沒有好辦法對付。磨磨蹭蹭間，也就讓老實人把活給干了。
　　 結(jié)果就是我們這一小組人家，都相互學(xué)習(xí)，女人出面，讓男人們都遁跡。（男女一樣的義務(wù)工）每一次都是女人聚一起干活。最見功夫的是我們六個女人用三輛架子車去村委會拉水閘鋪路的水泥板，路寬板長挺費事?？粗鴦e的團隊，幾個身強力壯男人吼一聲就抬起來裝車上，我們可沒有這個力氣，弄不到車子里，正無助間，工頭媳婦小閆聰明，指揮人找來幾根鋼釬翹起來抬著，然后架子車揚起慢慢蠕動，結(jié)果沒有想象得那么難弄，輕而易舉就完成任務(wù)。
　　 組長看見了吃驚，最后撂下一句：“看這幾個死婆姨還挺有能耐，居然把這么多的水泥板給拉來了?！毕胂氘?dāng)時，勞動雖然辛苦，還看起來讓人臟兮兮不美，可那份成就感還是挺讓人欣慰。
　　 辛苦延續(xù)了兩個多月，在立夏澆頭水的時候渠終于修好。瞅著每一次滿渠的水淌進地里，莊稼咕咚咕咚喝足后旺盛生長，豐收在望時，雖然付出了很多，心卻由衷的舒服。
　　 這就是千千萬萬大地上生活著的農(nóng)民對土地的情懷。時光遠去，可那些歷經(jīng)的農(nóng)事在心里依然泛著漣漪，用文字依舊可以譜寫一曲生命的誦歌。
　　 組長的話又在會上響起：“渠修好了，可河水永遠都無法解決種蔬菜隨時想澆水這個問題，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打個機井，建無數(shù)座大棚，這樣面對市場不斷高漲的蔬菜價格，我們才能走在前面，甩掉貧窮的帽子……”
　　 希望依舊誘惑，致富路向著遠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