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麥收季節(jié)牽鄉(xiāng)思(散文)
俗話說:秋忙!但卻又有話兒說:三秋不如一夏忙。麥黃杏枝上的杏子,臉兒一天比一天紅,有些性急的已經搖搖欲墜,招來了偷偷啄食的鴉鵲。芒種一到,麥收的季節(jié)也就到了,大地一片金黃,“四月芒種麥在前,五月芒種麥在后”,在前在后也不過就是那么幾天的功夫。專業(yè)聯(lián)合收割機的大軍出動了,大型的,小型的,由南向北,由西向東,沿著公路行進。大型的在有大片泊地麥田的村子做或長或短的停留,小型的則沿機耕路進入了山區(qū)。只要有幾臺收割機進了哪個村子,哪個村子便一片沸騰,家家做好了接受麥粒的準備,車塵飛揚人歡笑。
農業(yè)機械化的步子邁得大,緊張忙碌也相對短暫,機械化解放了人力,也解除并減輕了若干憂慮和勞累。難怪有的老農說:現(xiàn)在麥收享老福了!退回幾十年,麥子掉頭的時候,那可真是一個人人脫一層皮的爭分奪秒的季節(jié)。是的,從那時走過來的農民都有體會:地里彎腰割麥汗珠摔八瓣,真盼著云朵遮一下大太陽,老天發(fā)發(fā)慈悲賜給一陣涼風,但卻又最怕黑云頭。明明天旱已經有了些時日,春苞米和豆子每天蔫頭打腦好像總是半睡不醒,心中卻在祈禱:再給幾個晴天好日的吧!盼雨和怕雨的兩難折磨,再加上勞累,人人頭頂冒煙嘴皮起泡!
記得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的某一年,割麥收麥正緊張的關頭,忽然來了雷陣雨,緊接著又是連陰天,放倒的小麥鋪在地里的沒處運,勉強運回場院也沒法脫粒,雨,瀝瀝拉拉,中了“黃梅”毒似的,風向來自東南,就是不見開天的西北風。學校鄰近村子一個女生產隊長靈機一動,來學校和校長商議,要借用學校禮堂,校長當然滿口答應,于是大禮堂成了打麥場,生產隊的麥子放倒以后全部搬進禮堂,脫粒機就安在舞臺的旁邊,學校無償供電,屋外細雨蒙蒙,禮堂內機聲轟鳴,也就三、兩天吧,這個生產隊的麥子帶著濕氣脫粒完畢,家家炕上、鍋里,只要有可利用的空間,全部鋪開晾上了麥粒。這一年,該生產隊的麥子把損失減少到最低限度,而有的生產隊等到雨停才開機脫粒,結果家家吃了一年粘牙的饅頭,因為那面粉全是鼓出芽嘴嘴的麥粒磨出來的。
如果老天作美,順順當當?shù)柠溂倦m然緊張勞累,卻是有序而歡快的。幾千年的農耕社會,三夏(夏收、夏種、夏管理)已經形成了一整套有序的忙碌程序。在柴油機、脫粒機等機械還沒有出現(xiàn)在農村的時候,麥收,是純手工活兒。農人們一邊觀察著麥子成熟的程度,一邊做著割、收、打場、貯存的準備。除了修整添置家把什,便是平整麥場了——在村邊自家或者幾家合有的地片上翻起薄薄的一層土,反復地耙平,灑水,撒上一層麥糠,拉著石囤壓一遍又一遍,一邊壓一邊曬,一邊掃,直到表面平整如鏡,這時麥子也就上場了。
“麥熟一晌,割麥要搶”。開鐮的最好時機是滿地的麥棵絕大部分泛黃,間有零星綠葉,麥粒咬開是略顯濕潤地質感,這時就可以動手了。一個“搶”字充分說明了其緊張程度,麥子成熟很快,決不能曬到滿眼焦黃,那就要掉粒了。另外麥季天氣無常,小孩子臉似的,說變就變。
收麥耗體力,也是有技術的。大凡地土比較松軟的地塊,最好是拔麥:彎腰,雙手攏住一把麥棵,手上度勁用力,麥根便離開了泥土,然后抬起左腳,順手把麥根在腳底板摔打一下、兩下,再摟過一把麥棵,拔起,第二次在腳底板上摔打。拔這么三、兩次手里的麥子便攥不過來了,于是放在右腳的后方,這算一個小回合,繼續(xù)拔。三四個小回合就可以捆成一個麥個子,捆起來,放到身后。
捆的時候是抓起一把麥棵,在靠近麥穗的地方一扭一轉,然后分成已經接到一起的兩綹,拉開便成了一條長長的麥葽,抓住麥葽的一頭,攔腰攏起右腳后方的麥子,再拾起麥葽另一頭,交叉一勒一扭,把扭在一起的葽子頭向麥稈里一塞,麥個子便結結實實不會散了。
地土比較硬的地塊,拔麥就不行了,那就得用鐮刀割。彎腰割一把放一把那是一般人都會的,連割帶捆那才是真本事:彎腰半蹲,割下來的麥子不是立即放到地上,而是壓在大腿和腹部的夾角處,用左臂壓住卻不妨礙左手去攬過直立待割的麥棵。臂、腹、腿一齊使力形成的懷抱中的麥棵可以捆成個子了,同樣用麥秸接成麥葽,將大腿上壓住的麥棵一繞一捆,再把麥葽的兩端一扭一別,放到身后,邁步向前繼續(xù)勞作。割到地頭,回頭看,好手身后的麥個子整整齊齊,等距離排放,割過的地片清清爽爽,麥茬很低,而孬手新手的身后卻是一片狼藉,麥個子東一個西一個,麥茬七高八低。
無論拔麥還是割麥,是不戴手套的,因為不方便。事實上那時農民也沒有手套。所以麥季拔麥子、割麥子是最累的活,一天下來腰酸腿疼且不說,兩手火辣辣的水泡,第二天下地只好用布條條纏起來。
麥子上場,鍘麥穗,曬麥穗,控制牲口拉噸壓麥穗,揚場、曬粒,有序的步驟,井然自覺的分工,幾乎是男女老少都有活兒干。其中揚場是個非老把式莫屬的技術含量最高的活計。有道是,“好手一條線,熊手一大片”,那是說揚場的好手能把木掀的力度把握得恰到好處,麥粒離開木掀時形成上下散開的狀態(tài),即使在風小甚至沒有風的情況下,也能讓麥粒和秕糠分開,麥粒成直線下落到麥堆上,而麥穰和秕糠則飄落在一旁。孬手則是木掀撒出去一大片,麥粒和秕糠分不清,鬧得負責用大掃帚掠麥堆的人東一下西一下很難配合。
收麥季節(jié)家家的飯食是除了過年過節(jié)外最舍得吃的,蔥油餅、打鹵面、小米干飯、玉面餅子輪換著吃,平時掐算著吃省出來的糧食,這時全部頂上去了——活兒重啊!
有一樣平時吃不到的稀罕小吃留下了難忘的記憶——碾精。那是剛下來尚未經過日頭的麥粒,煮熟以后,在磨(最好是碾豆沫的水磨子)上碾,從磨石邊沿流出的不是面粉或者粉漿,而是軟軟的,彎彎曲曲的面卷卷,盛到碗里,澆上新鮮蔬菜飛雞蛋花的鹵,別有一種又香又鮮的味道。城市人無緣享受,而在農村老鄉(xiāng)家中,現(xiàn)在新麥下來后仍然有做的。
麥收季節(jié)的勞累、繁忙和緊張,包括那千百年延續(xù)下來的割麥程序和經驗、技術,現(xiàn)在全部被機械代替了,日漸遠去,只剩下數(shù)不盡的回憶鏡頭,系念著縷縷鄉(xiāng)思。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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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麥的細節(jié),生動形象,歷歷在目。江樓老師好筆力,好鄉(xiāng)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