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懷念那失去的夢(散文)
都說人生如夢,你只有行了一段路,靜靜地回想一路風景,你恍然覺得某段風景像夢一樣,飄逝而去。那夢像陳年老酒一樣,埋藏的時間越長,香味越濃烈,似乎只能回味,而永遠無法品嘗……
天然涼席
在我的記憶里,村后那片廣闊的黃泥廣場就是天然的涼席。吃過晚飯,搬兩條長條板凳,就去那廣場占一席之地。每次去都有很多人,從前一直往后排。那時候最好的涼床是,木頭走邊中間毛竹排列整齊,杏樹香椿樹刺槐樹走邊次之。毛竹走邊差點,有時配上兩條毛竹腿,那樣坐上人多,加上小青年好起哄,能把床弄翻。保險的是用長條凳,因為村中小青年太多。和我同年的男女十幾人,相差一兩歲的有十幾人,十幾二十人坐在一張毛竹床上,能受得了?
我是難得在自家涼床上不出門的,常常是知道了地點就出去玩了。去的最多的是大個子大堂哥家,因為他識文斷字,家里有古書。《西游記》聽得如癡如幻,聽《水滸傳》恨生不逢時,為什么我們這里小孩子沒有習武的鄉(xiāng)風?再好的故事也有講完的時候,那時候我就像夜貓子,專往人多的地方鉆。記得有一次,聽八爹爹講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聽到一對蝴蝶飛上天后,我怯怯地小聲問道:“爹爹,后來呢?”
八爹爹用鵝毛扇子,拍一下大腿,像沒聽見一樣走了。他是和大人們說戲曲故事,小孩子他哪放在眼里?他是村中少有的穿長衫的人,我問結(jié)果他理也不理。那一夜很難受,后來問了幾個人都說沒有了。我還沒有聽過癮呢,怎么會沒有了?原來聽故事有快樂,也有憂愁和著急。
那時候,慢慢長夜聽故事是唯一選擇。我聽了好多鬼故事和狼故事,但我夜晚一人走路卻從不害怕,倒有點怕狼。因為聽大人們說,我們那地方有狼,如果睡在最外邊,大人睡著了,狼叼走了小孩,卻沒人知道。我很是有點害怕,吃過晚飯就早早占個好地方。那時候,廣場上黑壓壓的都是人群,現(xiàn)在想來至少有兩三百。男女老少都有,有的全家都在,在村邊口風好的人家來的人就少。
現(xiàn)在回憶起來,覺得有點意思。一,那時候怎么就沒有現(xiàn)在這么熱呢?夏天不熱是不可能的,熱了大家才出來乘涼呀。廣場沒有擋風物,隨便起點風都涼快。那時候沒有電風扇,一般人家里有兩三把芭蕉扇就算好的。二,那時候好像沒有這么多蚊子,多數(shù)人都是鋪上竹席或草席躺在地下。那時候也沒有蚊香,記憶中好像茅廁有蚊子,記得母親曾用曬干的一種蒿草點燃,用煙趕蚊子。次數(shù)極少,印象中蚊子也少。后來能外出打工了,據(jù)說大蚊子多半是從到上海的客車帶回的,想想有點道理,老人都說原先的蚊子咬人沒有現(xiàn)在的狠和毒,也沒有大蚊子這個品種。
那時候,幾乎都是夜不閉戶,人也沒有現(xiàn)在這樣斤斤計較。想想那時候,人普遍很窮,但卻有極高貴的品德,是再多的金錢買不來的。想想真值得永久懷念?
天然游泳場
小時候,我經(jīng)常跟在大人的身后去村前的大塘去洗澡。這個大塘在本村是最大的塘,在本大隊也是最大的塘。農(nóng)業(yè)學大寨,大隊把它改造成尹崗水庫。我洗澡從來不敢去中間,更不敢去看對面的塘邊。說真的看看那白茫茫一大片就害怕,但是每到太陽快要落山時,還是不由自主地跟在三五成群的人流,流向大塘。漸漸地,大塘里聚集了一百多人,有老中青,少年和小孩。也許有人會問,那時候都在生產(chǎn)隊,又種早稻和晚稻,大人哪有閑時去洗澡?
別的地方我不了解,我們那里是有閑人的。生產(chǎn)隊用牛犁耙田,每頭牛都有專人負責。他們下班早,也是為了照顧好牲口,畢竟人靠牛吃飯。一頭牛病倒了,那損失就大了,提前下班幾乎沒有損失。更何況,牛還要常常加班打稻場,晚上加班天涼快,牛和人都能經(jīng)受住。稻草白天曬一曬,就可以捆起來,堆成高高的草堆,預備給牛冬天吃。還有專人放水的,看稻子,不讓雞豬糟蹋的人。也許有人問,那時候割資本主義尾巴,你那里還有養(yǎng)雞鵝鴨和豬的?我們那里上繳豬還有任務呢,從我記事起,就允許養(yǎng)雞鴨。每當我看到文學作品,說“割尾巴”,不讓養(yǎng)我總是懷疑??戳恕段膶W概論》后,總是懷疑作者誤解了“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性格”。還有看青的,就是花生山芋看看能吃了,得有專人看管,提防大人小孩偷。村子有四個生產(chǎn)隊,最少也有二三十大人去洗澡,半大孩子更多啦。
剛開始打水仗,看著大人撲騰水能游向前方,羨慕死了。聽大人說,只有喝幾次水就會游泳了。看到有的大人把小孩抱到深水區(qū),有的小孩嚇得哭了,撲騰幾下,大口大口地喝著水,大人才去解救。看后我就琢磨,學游泳,腿要有勁拼命蹬水,手臂有力氣向前劃才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總是扒在塘邊,雙腿拍打著水很好玩。后來到水深到脖頸子,就扒在水上打漂花,游不了幾步就落下,好歹水淹不到自己。多試幾次就會了,只是不敢游遠處。自然從來沒有喝過水。
自從會游泳,中午就閑不住,每次至少八九人一起到一丈寬左右的塘中游玩。有人能摸到鯽魚和鯰胡子,有的還能摸到泥鰍,可是每次我什么也摸不到。但我樂于玩水,學在水中閉氣爬行,學在深水區(qū)直立行走,走不快走不遠,還嘗試一只手舉起來行走。最喜歡仰游,方向拿不準,卻愛在水面上睡覺。水面微燙,水下微涼,身子一動不動,既沉不下去,又不漂移。但你的手或腳,還要實時動一動,這樣就沉不下去。這大概就是熟能生巧吧,亦或是熟能創(chuàng)造奇跡。
我不知道那時的塘里,哪來那么多跳鯰,我們半大孩子在塘里一起哄,它就跳動起來。那時種兩季稻,塘中水不多,有時跳鯰跳到旱地,就被孩子逮住了。可嘆的是我從來沒有這樣的好運,運氣好的人有時還能摸到甲魚呢。我總是一無所獲,但還是樂此不疲。
釣泥鰍黃鱔
小時候,幾乎家家紡棉花納鞋底,也就有粗長的白線。線的一頭拴上小瓦石或小鐵塊,另一頭系上小樹棒。線上相隔一段距離,系上很細的白色或黑色的短線,細線上拴有很細很細的一指寬長的蔑片,篾片穿上很細的紅色蚯蚓。一圈一圈地圈在花瓷面盆里,端到塘邊。右手一揚,“啪”的一聲一條白線落入水面,再把小樹樁插入泥中。第二天早上去收線,就能收獲到泥鰍和小白鰺。不知為什么,有時下了五六根長釣子,只能釣到三兩條泥鰍。請教他人,把細小篾片,用香油浸泡,也是沒用的。初春下幾次,積聚七八條夠吃一頓,就再無興趣去碰它了。
那時候,種水稻有很多水田,初春下水有點冷,但半大的孩子身上有火氣不怕冷。我也像他人一樣,用打井水的小木桶,盛上幾十根硬釣子——一尺多長的扁蔑棒,中間系上短釣子。太陽落山前插入水田中,天麻麻亮就要去收取。因為每個田里至少有四五人插過釣子,相距都不遠。人走到近旁,有泥鰍那根蔑棒就顫動不止。如果你去遲了,釣到的泥鰍,說不定就被淘氣鬼拿走了。不知為什么,我也是釣不多,玩了幾次就不玩了。
那時候,又迷上釣黃鱔。用納鞋底針或大頭針,拴上粗線,穿上烏蚯蚓,一頭拴上短蔑棒或短樹枝,放在水田田埂上。線拉直了,就是上鉤了。有時,你一提,黃鱔一松口,又落水了。有時,它在草叢中一攪,也逃脫了。有時,遇到大的,鉆回洞里,線拽斷了,也見不到黃鱔。最可惡的是螃蟹,它經(jīng)常來搗亂。不知為什么,和他人在一起,我總是釣得很少。
記得有一次,是中午放學后,我一人跑到村后頭很遠的水田,只在一個田里下釣子。轉(zhuǎn)了一圈,就見線拉直了。起水見到黃鱔,快速一揚,常常掉到旱田里,伸手捉住,放在蔑籠里。都是大拇指般大,時間不長,一口氣釣了二十多條,這是唯一釣的最多的一次。
現(xiàn)在回想釣泥鰍黃鱔,那真快樂。如今人們的生活像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泥鰍黃鱔卻越來越少了。大概只有在夢里去釣了?
捉甲魚
以前的夏天或秋天,常常能看到塘中有伸著頭的甲魚。我們這里叫老鱉,夏天常常蹲在塘邊的旱地上,看見有人看到它就下水了。別人能摸到老鱉,我卻從來沒有摸到。趕到發(fā)大水,大人們能在水田里除草或割稻,還能踩到老鱉呢。
記得小時候,家離吃水井很近,近旁有小水塘。夏天下暴雨,時間長點,小塘里的泥鰍鯽魚都游到門前的流水溝里。村子像樓梯步一樣,一家比一家高。我家靠近最前面,高處的水就流到門前旁的流水溝里。記得有一次,巴掌心大的小鱉爬到門前旁的水溝旁,被我捉住了。后來母親,叫我放生了,太小了吃不著。
記得小時候,我很喜歡養(yǎng)鴨。那時候青蛙很多,用五根鋼叉叉青蛙,再和小麥煨熟,給小鴨吃長得快。但是自從有人夜晚捉青蛙,向城里倒賣,青蛙越來越少了。我只有摸螺絲,砸碎了給小鴨吃。有一次在尹崗水庫的打水臺下,很淺很淺的窄水溝里撿螺絲,腳后跟好像被東西扎著,不怎么痛,伸手插入水泥里一摸,原來是一只老鱉咬我腳后跟!真是找死,我站著不動,它就不咬了。再伸手從泥中把老鱉掀翻到旱地,自然就捉住了。曾經(jīng)有人教過我們怎樣去捉老鱉,這只老鱉有菜碟那么大,第二天中午,母親紅燒了,味道比老母雞還鮮還香。這也是唯一的一次捉到大鱉,現(xiàn)在頂好的酒席才能吃到老鱉,但味道相差太遠了。塘中的野生老鱉已經(jīng)絕跡了,哪里會有我夢中的老鱉味?
別了,我的天然涼席。別了,我的天然游泳場。別了,泥鰍黃鱔和老鱉們!如今,我的生活越來越好了。那些天然的原生態(tài)的東西,卻只有在夢里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