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舟】豬販子大祥哥(散文)
水灘鎮(zhèn)出了個人物,人稱大祥哥。他既不是中高干又不是大老板,既不是影視明星,又不是體育健將,卻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改革開放四十年來,他一直活躍于農(nóng)村集貿(mào)市場。說透了,他專心致志干了一件事,就是販豬。
大祥哥,一米七八的個頭,黧黑的臉龐,筆直的身段。時常穿一身灰色或藍色制服,外套一件大兒子“退役”下來的陸軍迷彩夾克,頭戴迷彩平頂軍帽。冬季來臨,裹上一件軍大衣,走起路來,虎虎生威。
其實,大祥哥早已不是哥,而是叔,而是爺了。為什么呢?因為他已穩(wěn)健行走于花甲奔古稀的人生之路了。他倆兒四孫。既然兒孫繞膝,理應(yīng)含飴弄孫,頤養(yǎng)天年了,但是,大祥哥至今開著一輛白色農(nóng)用車,從五百公里外的隴東高原拉上幾十個豬娃,呼啦啦銷往隴中靖遠縣會寧縣榆中縣安定區(qū)及寧夏同心縣等。
他幾十年如一日,不吸煙,不飲酒,堅持每天黎明即起,先熬罐罐茶。幾杯清茶,一塊油饃饃,兩個荷包蛋下肚,大手一揮,“出車!”等于自己給自己下命令,揭起門簾,登上汽車,便開始了一天的趕集或走鄉(xiāng)串戶之旅。這個溝岔里進去,那個山梁上下來,這個大川里過去,那個平原上過來。隴中與寧夏這幾個縣區(qū)的溝溝岔岔山山峁峁,沒有他不知道名字的,哪個村在東頭,哪個村在西端,沒有他不知道方位的。張三家弟兄幾人,李四家姊妹幾個,沒有他不知道乳名的。誰家的大門朝南面,誰家的上房是北主,沒有他不知道坐山向山的。
他和這里的千家萬戶不僅成了生意場上的老伙伴,也成了無所不談的至交好友。鄉(xiāng)親們老遠看見他,就“大祥哥”“大祥叔”“大祥爺”地喊上了。
每年的八月開始,到翻年的五月結(jié)束,是大祥的生意期。拿豬娃的人們都會根據(jù)自己的情況,選擇在這一時段拿上自己喜歡的豬娃。大的四五十斤,小的二三十斤,大有大的價格,小有小的價格,旺季有旺季的價格,淡季有淡季的價格。品種上乘有品種上乘的價格,次品有次品的價格。
每年四五月是他專門買賣豬條子的兩個月。何謂豬條子?就是七八十斤重的半大生豬,隴上人家統(tǒng)稱豬條子。有些人多勞少的家庭,對于豬條子情有獨鐘。為什么呢?飼養(yǎng)周期短。一般半年多點時間即可出欄。自己喂,自己屠宰,自家人吃,算得上稱心如意的放心肉。
為了推動生意,大祥哥也有自己的營銷絕招。比如,賒欠?!懊珷敔敗币粫r不便的鄉(xiāng)鄰,完全可以賒欠。說定付款時限,到時上門收取或主動交來。再比如,?;?。這么遙遠的路途,豬娃一般有個“換水土”的問題。為此,他預(yù)備了專門的藥物與飼料。藥物飼料不零賣,跟著豬娃一起走。買賣達成時,買主付款,大祥哥即不厭其煩地叮囑“換水土”期的藥物搭配與飼料喂養(yǎng)。
有時,豬娃拿去三兩天甚至十天半月了,都會出現(xiàn)拉稀或發(fā)燒現(xiàn)象。買主即打電話來,大祥哥便一一耐心指導(dǎo),祛病消災(zāi)。假使真的病入膏肓無法挽救了,大祥哥通常會做出合情合理的處置,一人擔一半直至全額賠付,依情況具體而定,絕不失信。
羊群大了有饞羊,人多了也有形形色色的人。賒欠豬娃的人中偶爾也會遇到一個“老賴”。一兩百,兩三百,橫挑鼻子豎挑眼,賴賬不給的。大祥哥嘻嘻哈哈,或則減半,或則全免,絕不因小失大,破壞鄉(xiāng)鄰情感。
遠遠近近的鄉(xiāng)親們調(diào)侃他,咱這幾個縣區(qū)的老百姓不認識縣長市長,但都認識你大祥。不知道縣長市長的尊姓大名,但你大祥的名諱如雷貫耳。有心人用民謠的方式總結(jié)他的販豬經(jīng),說:“拿兩個,賒一個,?;畋Q,不殺不死?!焙呛?,詼諧有趣,頗具韻味。
大祥哥家里建了個大豬圈,雖算不上現(xiàn)代化養(yǎng)豬場,也是磚混墻玻璃窗,專用食槽,定時清理糞便,按時分槽喂養(yǎng)。大豬圈可同時容納一百多頭豬娃“進餐”。
大祥哥的豬生意越做越紅火,除了他自身的精明能干外,少不了老伴兒的得力配合。他在外面買賣,老伴兒在家里潛心飼養(yǎng)。大兒子兩口子公干在外,小兒子兩口子與其共同生活。小兒媳專心拉扯孩子,小兒子給大祥哥當助手。當然,小兒子給大祥哥當助手才是近幾年的事。老子兒子各有各的車,各干各的事。兒子往來拉,老子負責出。老子往來拉,兒子負責出。相互配合,互不干擾。
親戚鄰居們形容,大祥這家人分工明確,各負其責。生意紅紅火火,后勤保障得力。娃娃專人管護,家務(wù)絕不耽擱。
大祥哥販豬,遵法守紀。該交的稅收一點不含糊,觸犯法律的事多小都不干。
今年初,不是鬧騰了一陣子豬瘟疫嘛。大祥哥事先不知情形,一汽車豬娃拉到大溝鎮(zhèn)被檢驗檢疫局的工作人員生生擋住了。按規(guī)定,得就地銷毀。一整車啊,五十來個豬娃啊,兩萬多塊的本錢啊,別提心里有多疼!
可是,聽了執(zhí)法人員的解釋,大祥哥右腳著地,使勁一跺,似乎地球都打顫顫:“行,執(zhí)行政策!”
不一會,豬娃銷毀了,大祥哥耷拉著腦袋回家了。
老伴兒一看空車回來,一連串的疑惑襲上心頭:“豬呢?賣完了?不可能吧?”
大祥哥沒精打采說:“完了?!?br />
“今天怎么這么順當,賣完了?”老伴兒還是疑惑不解。
“呵呵,不是賣完了,是銷毀了,完了?!贝笙楦绻室饷曰罄习閮?。
“怎么個銷毀完了?”老伴兒又問。
“這瓜婆娘,不知道啥叫銷毀,是吧?”大祥哥似乎在賣關(guān)子。
?老伴兒不明白他葫蘆里買的是什么藥,只是傻傻地站著。
“我給你演示一下?!彼幻嬲f一面順手拿起一根木棍,說,“這就是電棒。電棒,知道嗎?”
老伴兒點了點頭,說:“知道。那年到大兒子家去,大城市里的警察手里拿著的就是電棒?!?br />
“對,就是它?!彼^一揚,又問,“咱們家的豬娃在咱們家的汽車上,對不?”
“對。沒賣出去肯定在汽車上,還能到哪里去?!崩习閮阂贿咟c頭一邊說。
“這就對了?!贝笙楦鐑墒忠慌?,說。
“啊呀,什么事兒啥,趕快說,把人都急死了,賣什么關(guān)子?!崩习閮杭钡弥倍迥_,說。
“這不就說到跟前了嗎?”大祥哥嘻嘻哈哈道。
“哎,老不死的,就會欺負人?!崩习閮阂话哑怂拇笸?,“狠狠”說。
“我啥時候欺負你了?你把話說明白?!贝笙楦鐡崦笸让?,“不依不饒”。
“哎,不說算了,我還拾柴的陪不住放羊的。”說罷,老伴兒轉(zhuǎn)身,準備離去。
“一電棒一個,一電棒一個,五十幾電棒,五十幾個?!贝笙楦缯f快板似的,說道。
“怎么了?”老伴兒已經(jīng)預(yù)感不妙,火急火燎問。
“電死了?!贝笙楦鐑墒忠粩?,眼睛一閉,佯裝跌倒狀。
“啊,豬娃犯什么王法了,全都電死了?”老伴兒似乎神經(jīng)錯亂了,走上前去,推了大祥哥一把,問。
“豬娃沒犯什么王法,我差點犯王法了。”大祥哥站直了身子,說。
“哎,五十幾個豬娃啊,活生生的,怎么下得了手??!”老伴兒西惶道。
“這就叫該出手時就出手嘛!”大祥哥又兩手向上揚起,調(diào)皮搗蛋說。
“你一年風里來雨里去的,掙點錢容易嗎?你還笑,笑個屁!”老伴兒摸了摸掉在下眼皮上熱乎乎的淚珠,一邊“罵”著粗話,一邊憤憤離去。
“讓我哭???我才不哭來?!贝笙楦绯h去的老伴兒提高了聲音,喊道。
?大祥哥穩(wěn)重干練的作風,吃苦耐勞的精神,豁達開朗的性格,與人為善的態(tài)度,自小就招人喜歡。
包產(chǎn)到戶那年,大祥哥二十五歲,已經(jīng)擔任生產(chǎn)隊副隊長七年了。選他當副隊長的社員會上,好多大叔大嬸提出異議,總覺得他還是個愣頭青,不可靠。但他倔犟地站起來,說:“如果大家信任我,就選我吧。假如我當選,我一定好好干,絕不辜負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們的希望?!甭犃怂脑?,大家對他的信任感噌噌地上去了。尤其是極力推舉他的老隊長摸著鋼針般的胡茬子,興奮地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就選他!就選他!”
?結(jié)果,他順利當選了。?????????
當選后,生產(chǎn)隊交給他的第一個任務(wù),是讓他率領(lǐng)十個人的副業(yè)隊赴白銀火車站干搬運。他真還沒有辜負大伙兒的希望,幾年里,給生產(chǎn)隊掙來了不少錢。????
這時,他還是生產(chǎn)隊首個手扶拖拉機手。只上過初小的他,受訓(xùn)后,刻苦鉆研駕駛與修理技術(shù)。不到半年,駕駛技術(shù)熟練,修理技術(shù)精湛,深受同行贊嘆。
?一次,一輛手扶拖拉機拋錨在韓家砭,遠道而來的師傅拉著一車煤炭。眼看天黑下來了,大冷的冬天,爬在車底下,手凍僵了,人在那里打哆嗦,急得眼淚巴巴的。大祥哥路過,立馬停了車,蹲下去,瞅了片刻,果決說:“出來,我給你修?!?br />
那小伙有些激動,顫巍巍從車里鉆出來,裹緊了棉大衣,蹲下去,只是看。
大祥哥三下五除二,起身,說:“電路斷了,接好了,走吧!”
那小伙一時間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自覺不自覺爬到了駕駛室。
大祥哥揮著手,說:“走吧!走吧!”小伙終于以兩顆滾燙的淚珠報答了大祥哥。
大祥哥的吃飯也很“講究”:一天一頓馓飯,一天一頓漿水面,幾十年形成了習慣。要么中午漿水面,晚上馓飯。要么晚上馓飯,中午漿水面。但是,頓頓得有肉菜下飯。豬販子最喜歡豬肉,一頓不吃饞得慌。他戲稱,我這輩子就是與豬有緣。
大祥哥還有個絕活,就是板胡演奏技藝。他父親目不識丁,無師自通,是十里八鄉(xiāng)社戲的壓臺板胡演奏家。他完完全全繼承了父親的演奏藝術(shù)。和父親一樣,只要有社戲,就上臺演奏,無社戲,閑暇時,自娛自樂。悠揚嘹亮的板胡響起來,聽的人如癡如醉,無不翹起大拇指,嘖嘖贊嘆!
今日清晨,我因事也起了個大早。出得門去,遠遠望見大祥哥披著霞光,迎著朝陽,開著他的專用車,又呼呼上路了。祝愿大祥哥一路順風,日子蒸蒸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