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湄小城
　　 水湄，本意為河岸，水與草交接的地方。古詩《蒹葭》曰“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茅盾也在他的《驚蟄》一文中寫道：“當(dāng)月白風(fēng)清之夜，林畔水湄飄蕩著他那似哭似訴的悲音?！闭沾丝磥恚?，從古至今都是一個讓人悱惻纏綿的地方。這應(yīng)是做文字的人渲染的功勞。
　　 就在迎春花、桃花、油菜花和槐花紛紛謝幕，梔子花正要盛開的日子，我獨自漫步在城中的河堤上。此時，夏的味道還不怎么濃烈。看不夠的陌上，飛絮漫漫，婉若輕詞淺韻，翠色、花香、水影。還有那一抺女人酒后紅暈般的煙霞。不禁，醉了。
　　 一條河，把一座城分作兩半。一半是井架高聳的煤礦，一半是車水馬龍的鬧市。河上一座小橋，只行人，不能通車。而座落在河南岸的小城早先只是一片低洼的澤野，是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開始的那場“兩淮煤炭”會戰(zhàn)，才得以鄰礦筑城。完全有理由說，這是一座從幾百米深的地心，一鎬一鏟挖出來的城。
　　 河道并不寬，冬天枯水時，也就是一道水溝。輕輕一躍，便可跨越。隨著季節(jié)的腳步，河水日漸充盈，水面也向兩岸不斷潴漲。河水很靜，靜得看不見瀠瀠的旋律。幾只麻灰的野鴨，悠閑地劃動著紅掌。身后，波漣微顫，似曲曲的道道蛇影。無論是靜佇小憩或在水湄旁讓浪花輕敲指尖，打理著那些封存在足底的流年韻事，都應(yīng)是一種詩意的收儲。河面上的倒影，絢麗多姿。柔柳，嬌花，妖嬈的女人，爭相嫵媚在季節(jié)的前臺。河灘上一對對情侶，輕衣翩翩，彩裙飄逸，勾肩搭背，恣意地在微風(fēng)中徜徉，親昵著。
　　 每天凌晨，總會有三，五成群的青壯男人，睡眼惺忪的一路打著哈欠。穿過橋，鉆到幾百米深的地下，等到把房貸、老婆的衣裙、孩子的書包。還有，屬于自己的那碗牛肉湯和一壺?zé)婆贊M一車后，才拖著疲憊的身影，穿過小橋。然后象條死狗一樣躺在床上做著自己的春秋大夢。
　　 礦工。對，他們就是礦工。一群曾被稱作“挖煤的”“窯工”和“煤黑子”的人。他們的生活并不繁雜，從小城的這一半到另一半，從地上到地下，一年三百五十六天幾乎朝朝如此。但他們的生活如同一壇陳酒，或甘冽，或綿柔，因為純樸，變得醇香；如歌，或高昂，或低沉，保留著初始勞工號子的滄桑，因為一份沉默，變得悅耳；如畫，或深邃，或明艷，因為一份艱辛，變得厚重?？上r光匆匆，這些我還沒來得及細(xì)細(xì)品味，甚至于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們臉上寫的是冷漠？疲憊？抑或是一份滿足。無喙的思緒，并未讓身后那段輕襲的涼意擱淺，便隨風(fēng)，飄遠(yuǎn)了。
　　 心情如一片云，浮蕩在天空。任憑風(fēng)吹著，變幻著。如果是在清晨，那河面上也許還會薄霧輕籠，煙色繚繞。一朵朵小花在清新的晨露中翹首企盼。眼中的那一抹抺嬌紅，搖曵在風(fēng)中，揮之不去，是夢？還是物？泛起一陣無名的輕愁。擁坐于一水之湄。我想，這時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應(yīng)是恰當(dāng)?shù)?。輕輕的，半空飄落的雨，恍若一簾落幕，婆娑無盡。
　　 夜色漸濃，一縷微風(fēng)氤氳著芬芳，盤旋在小河的水湄。一份空靈，彌漫了身后華燈初上的鬧市。浮華倩影，愰眼欲醉。倘若你能停駐匆匆的腳步，欣賞一下大自然的風(fēng)雅。當(dāng)然，還有那些睡眼惺忪的礦工。也許，這才是當(dāng)下最真實的生話。
　　
　　 二、夜雨
　　 周日夜，已經(jīng)下了半天的雨絲毫沒有止停的跡象。本想借這雨天的清靜寫些文字出來的，但不知為何卻總也靜不下心來。于是，便取消手頭的一切事務(wù)，一個人躺在床上，試圖盡情的勾畫屬于自己的夢。但那時而舒緩，時而緊促的敲打在金屬窗框上的雨滴聲卻讓我全無了原來的興致。
　　 夜雨 春雨貴如油，這似乎是從古到今一個不變的定式。然而，今年春季的雨卻豐裕的失卻了油的彌足珍貴。因為多而濫的緣故，田里的麥苗漸漸有了溺溺地?zé)o奈，讓農(nóng)夫們?yōu)榱讼娜盏氖斋@多了一份擔(dān)擾；而由雨帶來的無常的氣溫變化則讓人們?yōu)橹┮沦M盡了心思。
　　 窗外，天空一片灰蒙，近處的路燈不知何時已經(jīng)熄滅。而遠(yuǎn)處的一兩點燈光在碩大的夜空中顯得蒼軟暗淡。窗戶對面的樓上不知哪家的后陽臺的燈沒有關(guān)，冷藍(lán)的燈光把整個陽臺映得照得沒有一絲可以隱匿的地方。我家的幾個窗子都是一色的不銹鋼窗框，雨滴落打在上面先是一聲短促的沉悶，且有種陰陰的感覺。隨后，便會發(fā)出一聲更加短促的金屬的共振音，雖短促但卻有著金屬的清脆。
　　 記得小時候，每每遇到這樣的雨夜時，我總是蜷伏在母親的懷里，用被子緊緊地掩著耳和眼，既怯于聽到這靜夜的雨滴，更怯于看到窗外鬼魅似的在風(fēng)雨中搖曳的樹影。稍大些時，便有了玩雨的喜好。只屑有雨，便會沖進(jìn)雨的懷抱中，一面大聲叫囂著：讓暴風(fēng)雨來的更猛烈些吧。一面與同齡的伙伴追嘻著。這樣的情形最后多半是雨停了，我也就躺下了，躺在床上也多會發(fā)出吭吭唧唧的呻吟，以裝出一付痛苦的樣子，只到母親做了一碗熱騰騰地白面面條為止。往后再遇有雨天時，便仍舊會沖進(jìn)雨地，全然沒有了關(guān)于病痛的一點記憶。
　　 再后來，大概是在有了遲睡的習(xí)慣以后，竟?jié)u漸有了賞悅這雨夜的雅興。
　　 單憑那雨滴吧，初看去時晶瑩剔透，似是有著玉的風(fēng)采。終于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這只是一個錯覺。原來當(dāng)我把這雨滴靜放在那兒細(xì)細(xì)觀察時，發(fā)覺那里面原本也是臟兮兮的，若是收集起來放在一個盆類的容器中，就不難發(fā)現(xiàn)在容器的底部會積淀著一層細(xì)細(xì)地塵垢。但為何在她從高處飄然落下時卻不能讓人感知她的骯臟呢？我想，這大抵是因為她是從高處飄下的緣故吧，由于從高處飄下，因而便會使人生出一份崇仰的樣子；再者，或許是她的周圍被裹了一層能夠折射出五彩光環(huán)的外衣的緣故吧。于是，我悻悻然了。原來這種從高處飄落而下的，內(nèi)里也是骯臟的。
　　 春雨如絲，不僅束縛了我編織夢的精靈，而且這如織的雨絲也將我與燦爛的星空阻隔開來，讓我所能擁有的只有最后一份無奈了。
　　 雖然外面依舊是一片漆黑，但我知道在那黑云的背后就是無數(shù)星辰閃爍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