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夜半驚魂(散文)
我心里揣著上大學的憧憬。為此,我初中畢業(yè)選擇了考高中。
讀高二時開始住校。每當天一放亮,我見寢室那位光頭,高三“老前輩”起早趟黑,像是冒著槍林彈雨殊死搏斗似的,同寢室居住的人就受了傳染,雖是高二也跟著橫刀躍馬殺入敵營。誰知刮起“文革”旋風,先是停課鬧革命,后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大學也一樣停課鬧革命,念大學的事,連想都不敢想。
恢復高考頭一年,我已經(jīng)是中層干部了,也臨陣磨槍重返前線。一場廝殺之后照常上班。不知道過了多少日子被告知,說是進了錄取線,我的心又活了,高等學府的大門嘩啦啦朝我大敞四開。
為研究我上不上大學這件事,我家召開了專題研討會。當時有針鋒相的對兩種意見。一種觀點認為高中文化夠用了,科級干部這頂烏紗帽,大學畢業(yè)回單位回來還會給你預備嗎?一種認為還是念大學,將來單位需要有知識的人才,手頭那點墨水哪到哪呀。討論沒有結果。大專院校已開學,錄取通知書把我拋棄,上大學的夢想又一次破了碎了。
天無絕人之路。正好趕上國家開辦自學考試大專班,聽課利用業(yè)余時間,可以工作學習兩不耽擱,我成了一名學員,報的專業(yè)是我的本行“黨政管理系”。同學中有黨委書記、工會主席、科級干部、一般干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課堂多半在大禮堂,老師都是大學教授。課桌嗎,學員自帶。滿氣派的,是每個學員的膝蓋。上課時,除了耳聽就是筆記。由于不停地寫,搞得手腕子直發(fā)酸。要說緊張,最緊張是考前的“磨刀”啦。那可不是準備“考條”、“打小抄”,那是“背題”,真真背得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背題得環(huán)境安靜。家里嫌吵嫌鬧嫌悶嫌煩,我就甘愿流落街頭。遇牛毛細雨淅淅瀝瀝,屋檐下我貼墻根也看上幾道題。逢雪花漫天飛舞,路燈之下我也可念它個把鐘頭。南嶺運動場的跑道,有我留下的腳印兒。動植物園里那只丹頂鶴,閉眼聽過我嘟嘟囔囔。兒童公園的柳葉花瓣兒,曾悄悄爬進我的復習題。
我躺著背、坐著寫、趴著念,或者邊走邊叨咕。這是只追求效果,不拘任何形式呀。后來我把題和答案抄報紙上,東面墻掛一大溜,孩子他媽給命名叫“貼大字報”。還將答案錄上音,成了“新聞聯(lián)播”。一句話,除了保證工作之外,背書是我每天的必修課。
復習撥亂我的生物鐘。夜半驚醒,一骨碌爬起來摸書背題。站累了坐乏了,躺著背題,歇身子不歇腦袋。一不留神睡過去了,醒來打自己兩下,罵自己兩嘴,再接著“念經(jīng)”。
考試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心里卻一竿子探不著底。嫌家中復習,兒女情長“擾亂軍心”。我就搬往廠里去住,做最后的“沖刺”。
廠內(nèi)安營扎寨,有現(xiàn)成的值班被褥和床單,幾把椅子一并就成了簡易床,看累了困了倒頭便睡。
這天,窗外星光淡淡,收發(fā)室亮著燈光。大樓只有我一人,寫一會兒念一會兒,背會的鞏固了,不扎實的印象深刻了。我有點困了就栽歪在床上,這頭一挨枕頭,眼睛就閉上了。
晚上,我總有“起夜”的習慣,一宿至少方便一次?!熬邮摇痹诙牵也荒芤驇谝粯蔷腿∠耙归g活動”。這不,我的小肚子有點脹,得方便了,懵懵懂懂披床單下樓小解。辦完事上樓,拽門門不開。壞了!屋里進人了?敲門,沒動靜。咋回事?是我出來時不小心帶上了門,還是走廊的風把門合上?什么原因是小事,進不了屋是大事。
鑰匙在褲兜,褲子在屋里。我只穿條褲頭,披著方格床單。外面黑黑的,星星瞅我眨巴眼兒。背書吧,題在屋里;復習背會的吧,此時大腦一片空白。就是能背能熬,到天亮我又將如何,這“叫花子”樣兒,還不成了頭條新聞!二樓的廠領導和辦公室的女士們先生們,一早來了瞧我如此打扮,會怎么樣?
有什么法子?想撬門別鎖當把強盜,又手無寸鐵。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情急之中的“叫花子”,忽然想起,浴池旁有電工用的梯子。
廠大門鐵將軍站崗,收發(fā)室“老虎打盹”。我偷偷摸摸搬來“登天”梯,捏手捏腳“攻城”。哎呀,謝天謝地,“居室”的小窗正巧未關,伸進胳膊掰開插銷,開窗、進屋、穿衣、推門、送梯,一切都如鬼子進莊一般。
有驚無險,事情解決了,可再躺下卻睡不著,也不知啥時候才迷糊過去?!遗矄巫?,蹲在走廊,一位女士先上樓,見墻角花床單包著東西,微微顫動,媽呀一聲。又有些上樓的男人和女人,一見是我,啥也不好說,當時的表情就是一個字,笑,有的笑岔氣,有的笑咳嗽了,有的笑出了眼淚和鼻涕。平時與我有點不睦的張主任半開玩笑地說:“大科長,你也有今天?!眲偤靡晃粡S領導進來,目瞪口呆:“什么人?咋回事?”此時的我,我,我只恨無地縫可鉆……。
隔壁的開鎖聲將我喚醒,急忙收拾桌椅,渾身冒著冷汗。
當我一科一科拿到考試合格證,換得一份大專畢業(yè)證書時,像一個久經(jīng)沙場的老兵,捧起軍功章,忽然記起刺刀見紅的肉搏,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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