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溝村，一個小小的村莊，人口一百多，村子有棵老樹，傳說有一千多年歷史。樹下有一戶人家，老人姓古，我們叫他古爺爺。古爺爺有一兒子叫古好學(xué)，在外打工，兒媳和孫子在家。
　　 古爺爺小時候家里窮，十三歲就出去闖蕩。在外二十多年，練就了一手木匠手藝。三十八歲才回到家鄉(xiāng)娶妻生子。兒子十一歲時，古奶奶得了一種病，沒錢醫(yī)治，就郁郁離世。
　　 家里沒有了女人，便沒有了煙火味。孤苦，冷清包圍了古爺爺。
　　 古爺爺木工手藝好，村子里誰家柜子壞了，架子車壞了，大門壞了，乃至凳子壞了，吱一聲，古爺爺就過去，一會兒弄好，從不收錢。幾十年了，在村子里落下好人緣。人緣好就不愁家里不熱鬧。他每天拿個板凳坐在老樹下，大人小孩沒事就圍在他周圍，聽他諞年輕時的故事和見聞。聽著聽著，大家哄堂大笑。
　　 笑聲灑滿樹下，笑聲也飄進他家。
　　 我們在他的風(fēng)趣滑稽的見聞中長大了。古好學(xué)并不好學(xué)，初中畢業(yè)就出去打工了。我和李家的李茍言上了高中，后來考上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進入學(xué)校，李茍言從了政。
　　 突然，有一天，一條消息傳遍了村子，李茍言當了局長。老樹的葉子也沙沙作響，像把這消息盡情地宣揚。
　　 自然的，老樹下成了新聞的發(fā)布會。
　　 古爺爺在村子里輩分最高，在鄉(xiāng)下尊人看輩分，這也是先人傳下的尊老敬老的習(xí)慣。如今，大家依舊延續(xù)著這種好的傳統(tǒng)，就是村上書記見了古爺爺也有禮貌地問好打招呼。
　　 看著大家圍過來，古爺爺很高興。嘴里不停地說：“李二蛋的后人厲害，給村上添光了。”
　　 大伙說：“是，是，是。”
　　 古爺爺說：“大家在自家孩子教育上，多學(xué)學(xué)李二蛋，也就是你們的李叔或李哥。”
　　 大伙說：“就是，得好好學(xué)學(xué)?！?br />　　 李茍言當了局長，南溝村熱鬧了，南溝村的人也變了。老樹下成了這個新聞瘋長的話題，古爺爺也熱火地講述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慢慢地，古爺爺和老樹沒有人來熱鬧了。老樹下的古爺爺獨自望著孫子出來進去。孫子十二歲了，秋季該上初中了，孫子學(xué)習(xí)很好，兒子幾次打電話來和媳婦說孫子上學(xué)的事，有時候兩口子在電話里爭吵，次數(shù)多了，古爺爺也知道原因了，就是想讓孫子進城上初中，沒門路。怨古爺爺一輩子沒本事，怪古爺爺在村子輩分那么高，不去求人幫忙。
　　 古爺爺心里不舒服，不舒服就抽煙。抽著抽著就望老樹，從李茍言當上局長的消息傳播之后，老樹下怎么就不熱鬧了？古爺爺心里悶，就躺倒了。
　　 開學(xué)了，孫子還沒去鎮(zhèn)中學(xué)報到，躺在炕上的古爺爺就催，沒人搭理。
　　 一周后的一個晚上，古好學(xué)突然回到家里，看起來既高興又生氣。
　　 媳婦問：“辦好了嗎？”
　　 他說：“好了?！?br />　　 媳婦說：“李茍言答應(yīng)了？”
　　 他生氣地罵道：“你怎么說話？是李茍言叔答應(yīng)了?！?br />　　 媳婦看著他發(fā)怒的樣子不知所措。
　　 古爺爺聽到古好學(xué)罵媳婦，就叫到：“丑娃，你進來?！?br />　　 古好學(xué)一聽就氣沖沖的走了進來，吼道：“爹，你不要叫小名了。你叫李茍言的爹李二蛋，村上有人給李茍言說了，人家不高興。我去給你孫子辦轉(zhuǎn)學(xué)，人家一直不理睬?！?br />　　 古爺爺聽了，心口隱隱作痛，李二蛋論輩分是他侄子，李家成分是地主，以前遇到的困難多，古爺爺沒少幫襯，怎么今天這名字都不能叫了？
　　 古好學(xué)接著說：“人家李茍言父親說你好大，把輩分弄錯了，我叫他爺，叫李茍言叔?！?br />　　 古爺爺納悶，全村人都知道，打上輩李二蛋叫他叔，李茍言叫他爺，怎么能弄錯？
　　 古爺爺心不甘，說道：“你去問問你二叔，你張伯，看我說的對不對？”
　　 古好學(xué)沒好氣的說道：“問了，人家都說你弄錯了。我二叔家的我哥也給我說了，他從鄉(xiāng)鎮(zhèn)調(diào)回縣上是李茍言叔辦的。他也叫李茍言叔哩，你說誰錯了？”
　　 古爺爺突然感覺冷，好冷！一下子氣上不來，眼睛瞪著，難道我不中用了？我是老了，八十四了，趕不上社會了。
　　 古好學(xué)氣哄哄地說：“還好，我馬上改過來了，叫李茍言叔，求他幫幫忙，給人家放下兩條中華煙，兩瓶茅臺酒，一張兩千元的購物卡。我李叔才笑著說了句，我侄子的事就是我的事，隨之給我開了張條子，我拿上條子找到縣一中校長，很快辦妥了?！?br />　　 古爺爺慢慢明白了緣由，可怎么也行不通。
　　 古好學(xué)咚地一聲，把門一摔出去了。
　　 留下古爺爺一人，蜷縮在炕上，心里發(fā)冷，腦子里滿是輩分，輩分，輩分使他感到呼吸停止。他以李茍言為榮，全村人以李茍言為榮。他叫大家學(xué)習(xí)李家教育孩子的辦法?，F(xiàn)在想來，自己的言語是對還是錯？自己的孩子也怪罪自己了，古爺爺想不通。常言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爺叫你商量事。我？
　　 古爺爺想說話，想叫丑娃，可張這嘴，出不了聲。想用手拍打叫人，手舉不起。腦子里滿是全村人向李家去了，還有他的丑娃，手里滿是東西。
　　 窗外，一聲驚雷。
　　 古爺爺啊啊幾聲，走了。
　　 古爺爺不在了，南溝村的熱鬧地也早換了。李二蛋的輩分也變了，李茍言家成了南溝村最熱鬧的去處。
　　 從此，老樹還在，可古爺爺再無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