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通融(隨筆)
還別說,生活中處處都是趣聞,步步都是道理。有時候還真就需要費腦子好好想上一想,但有時候連腦子都不必費,想都不必想。一根煙,一段話,就是一篇文章。
可惜的是我還不是大家文豪,若是,若按字?jǐn)?shù)收費,億萬富翁唾手可得,真的是唾手可得。雖然現(xiàn)在的我也是億萬富翁,但我的財富全都藏在億萬筆觸里封存著呢,至于什么時候才能取出來,以為己用,還需要一些時間,更多際遇才行。
早上,一如往日洗澡穿衣,沏茶裝物,而后來到大門口接崗,再不敢裝瘋,外形不美觀無所謂,厚實非常的保安服棉襖必須要穿在身上,因為它完全可以抵擋北京之深秋的寒氣。人是否只有到了挨凍、受餓的時候才會懂得生活的真諦?我想應(yīng)該是這樣,因為現(xiàn)在的我就是這么想的。
燃起一根煙,是繼熱水澡之后再一次對早起之身體本能之困倦的削消,這就跟燉魚先放蔥段姜段,后面還要放些料酒以去除腥味是同一個道理。香煙入肺,噴出,算上今天,還有兩天班可值。歸鄉(xiāng)之期雖然近在眼前,但崗位職責(zé)仍在,斷不能泛起優(yōu)越之態(tài),失了職性。
把香煙叼在嘴里,無需借助手指吸吐煙氣,作為老煙槍,這種事簡直就跟體操運動員擺出一字馬一樣簡單容易。四肢和身體稍微做些幅度并不大的活動,畢竟最近總感覺身體有些僵硬,定是久坐久趴所致,適當(dāng)?shù)幕顒涌傄彩呛玫摹?br />
就在這時,附近住宅小區(qū)那個我熟悉的保安老哥跟我打個招呼。
“好啊,小伙子,又見面了?!?br />
“哎喲,老哥,怎么,這個禮拜又換回白班了?”我微笑著說。
“啊,昨天就換了?!?br />
“你們那個活兒啊,還是白班好,反正夜班也睡不著覺,不像我這兒?!?br />
“都是這么想的,不然領(lǐng)導(dǎo)又怎么會安排緊班大換呢。其實我看你們幼兒園也應(yīng)該像我們這兒似的,大換,不然誰樂意一直干白班啊?!?br />
“話是這么說,可咱這兒跟你們那兒不一樣不是,咱這兒白班挨累不說,還得是精明些的,夜班是個人就行,要不領(lǐng)導(dǎo)不放心不是?!?br />
“反正跟你也沒什么關(guān)系了,是吧,過兩天你就走了?!?br />
“周二,下周二就去公司辦離職?!?br />
“好啊,很好,找個好活兒干,再也別干這個了,一點兒意思都沒有?!?br />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是這么想的?!?br />
閑聊,玩樂,飯局,最費煙,因為不經(jīng)意間就會掏出煙來嘬上兩口,僅為嘬上兩口,好像這個姿勢,這個動作已然成為了某種習(xí)慣,一天下來若不擺上十回二十回的,渾身都不舒服,甚至說句不好聽點兒,甚至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在這方面,老哥同我一樣,配以香煙的暢聊才是真正的暢聊。
而就在這個時候,住宅小區(qū)的懶貨們則開始了屬于他們的表演,那一輛輛滿載早餐、零食、飲品、生鮮的電動摩托車或摩托車爭先恐后,扎堆似的往住宅小區(qū)大門口處停放,黃的,藍(lán)的,再與昨夜就已停放在大門口的紅的、黃的、藍(lán)的、綠的、白的、橙的共享單車搭配一起,真可謂色彩繽紛,交相輝映。
“北京就是北京,在家鄉(xiāng),根本就沒有共享單車,只有少許的外賣和快遞?!?br />
我慨當(dāng)以慷地說,但語氣中非但沒有替家鄉(xiāng)感到絲毫自卑,反而替家鄉(xiāng)感到無比慶幸,慶幸好端端的城市尚未被這類東西污染、摧毀,城市中的人也沒有被這類東西污染,摧毀。
“平常也看不到這些東西,這不周日嘛,這幫懶貨好不容易趕上休息,他們不去上班,共享單車自然而然也就沒人騎了。他們自己不愛動彈買菜做飯,這送外賣的自然而然也就來了?!?br />
保安老哥跟我說完這席話,就開始忙碌起來。
我早就說過,住宅小區(qū)項目的安保性質(zhì)跟幼兒園比無可比,幼兒園的來往人流是有指向性的。但住宅小區(qū)就不同了,毫無指向性,也可以說全是指向性。既是住宅小區(qū),那么三教九流,高貴卑微,男女老少便都要圈在一起,再由他們向外不斷擴(kuò)散的各種各樣的關(guān)系、人流,范圍簡直大的出奇。老哥作為保安,自然不敢放任自流,所以也只能循規(guī)蹈矩、按部就班、兢兢業(yè)業(yè)應(yīng)對嘍。凡來這兒送外賣的,想要進(jìn)入小區(qū),只能憑交易小票登記,沒有交易小票的一律拒之門外。
就這樣,老哥看著外賣小哥挨個登記,他則挨個刷卡,挨個放行。這把老哥忙的,這大冷的天兒連保安帽都給摘下來了,這還不算完,他的雙手兀自擦拭著額頭上那滴滴點點的,并不算多的汗水。
而就在這時,一個送生鮮的小哥突發(fā)奇想,打算尋個方便,緊跟身前的另外一個外賣小哥擠進(jìn)小區(qū),卻被老哥識破,忙厲聲叫住。
“你等會兒,我問你,你登記了嗎?”
“不是,你沒看我這倆手上都滿了嘛,就別登記了吧?!彼蜕r的小哥如此說。
“我不管你倆手滿沒滿,不登記就是不讓進(jìn),這是規(guī)定。趕緊登記,不然你就給買東西的那個人打電話,讓他自己出來拿。”
“哎?!边@送生鮮的小哥迫于無奈,只能暫將大包小裹的生鮮放到地上,低頭在登記本上登記,一邊登記,一邊嘴里還嘀嘀咕咕個不停,“我都這么累了,忙得一塌糊涂,也不通融通融,哎,這什么世道啊。”
我和保安老哥聽得真清。但我卻并沒有滋生出絲毫盲目的憐憫之情,我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你們有你們的工作責(zé)任,我們也有我們的工作責(zé)任,倘若因為通融你,我們被領(lǐng)導(dǎo)逮住了,罰了款,你給墊上不?”
送生鮮的小哥瞬間不吭聲了。
“你不樂意,你不樂意你可以不干啊!你嫌累,你嫌累也可以不干?。≌l也沒逼著你非得給人家送生鮮,是吧?你現(xiàn)在就可以回家跟老婆睡覺,跟孩子玩耍啊。”頓了一頓,保安老哥又說,“你既然想掙這個錢,你就得挺著,你嫌我不通融你,我還嫌你們一天到晚往我這兒跑害得我多干活兒呢,我說什么了我。”
“我也想一天到晚輕輕松松,我也想全世界都拿我當(dāng)個寶,缺啥啥有,啥也不用擔(dān)心,啥也不用費心。我算什么?你又以為你是誰?既然干了,就得忍著,咱們干活兒為了啥?還不是為了錢?不給錢,誰他媽低三下四,吭哧癟肚的,誰他媽樂意天生給人家當(dāng)孫子。”
我的話不僅道出了我本人的心聲,連同許多人的心聲也一并道出來了,這其中自然包括這個送生鮮的小哥。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干這一行,也不知道他的家庭處于何種狀況,我只是希望他明白,每個行業(yè)都有每個行業(yè)的規(guī)章制度,所謂的通融既是對他人的一份寬容,一份恩惠,但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對本職工作的怠慢和褻瀆。
送生鮮的小哥想必也聽明白了保安老哥和我講的話,再不嘀咕一句牢騷,只管拎起那些大包小裹,快步進(jìn)門送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