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云的豬肉鋪就在小區(qū)的門口，一條南北大街的路東。這條街是條新鋪的柏油路，路兩邊也是新建成的小區(qū)。王小云住的小區(qū)，有一半是周圍幾個村的回遷戶，莊里莊鄉(xiāng)的都認(rèn)識，每天，她的肉鋪旁都聚集了一些閑玩的鄉(xiāng)友們在這兒聊天。
　　 一年前，王小云的肉鋪并不在這兒，那時她在市中心的菜市場買了一個攤位，每天早上一個人把成扇的豬肉扛上三輪車，捆幫結(jié)實后蹬半個多小時的車子去市場，自己卸車、分割、出售，忙碌一整天后，再披著夜色回家。
　　 這一行干了多少年了？那天一個同小區(qū)的顧客問到她，一個子把她問蒙了。是啊，自己干了多少年了？這些年整天忙的連吃飯都是狼吞虎咽，兩個燒餅幾口下肚，再灌下一杯白開水就是一餐。只有晚上回到家，為了躺在床上的那個老公，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做頓熱乎飯，等到吃完也就十一、二點鐘了。整天除了干活，哪有算日子的時間？
　　 靜下心來算一算，干這一行還是床上那個老公的提議。那個時候王小云還年輕，在一個紡織廠當(dāng)工人，他們的兒子也才上小學(xué)三年級，床上那個老公也還能跑能跳，在化工廠做修理工。
　　 算起來是十五年前了，化工廠解體，老公下了崗，老公在外面跑了半個月后，一天灰頭土臉地回家來，說自己跑了半個月的市場，覺得開個肉鋪不錯，征求王小云的意見。
　　 一個紡織女工能有什么意見？既不懂市場也不懂銷售，只有拿出家里的積蓄，讓老公買三輪車，租商鋪，做起了賣豬肉的生意。
　　 老公很會做生意，他性格好，嘴甜，賣肉又活絡(luò)，生意越做越好，半年后，王小云也辭了職，她和男人一起賣肉。
　　 第二年春天的一天，王小云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是四月八號，下午三點，她正在鍘斷一根豬腿大骨，打算晚上給兒子燉湯，忽然電話想起，是老公打來的。老公去屠宰場拉豬肉，這個時間應(yīng)該到不了，是不是忘了什么東西了？
　　 接起來，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對方說男人出了點事，讓她趕緊過去。
　　 她將信將疑地趕到那里，扒開人堆看到了她老公，一個在溝里的石頭旁渾身是血不省人事的男人。那個打電話的好心人說已經(jīng)叫了救護(hù)車，讓她不要著急。
　　 老公那段時間太累了，白天在店里賣肉，晚上去醫(yī)院陪護(hù)住院的父親，那天他開三輪車時犯了困，翻到了溝里。
　　 幾個月的治療過后，老公還是沒能站起來，只能在床上度過余生。治病花去了他們的全部積蓄，店鋪和車也都轉(zhuǎn)了出去，還借了很多債。老公出院后，王小云在菜市場租了攤位，早上先把孩子和他的早、午飯做好，再去賣豬肉。
　　 去年家門口的這條街上開始熱鬧起來，在這兒擺攤做生意的越來越多，慢慢地形成了規(guī)模，成了一個自由市場，王小云也就在小區(qū)門口擺起了攤，不用再去市中心租攤位了。
　　 上午八點多鐘，王小云就開始在肉鋪前忙活，剔骨，分割，一把小刀在她的手中靈巧地上飛下跳，不一會兒，一扇肉的骨頭就剔了出來，肉被分成了幾塊。
　　 一位戴眼鏡的老先生提著馬扎從小區(qū)里出來，坐在肉攤旁看王小云干活，不住地咂著嘴說：“侄媳婦這手藝越來越好了。”
　　 王小云抬頭笑了笑，說干啥得像啥。一會兒又陸續(xù)過來幾個人，和老先生一起坐在那兒看她干活。這時一個小伙子過來買排骨，問：“多少錢一斤？”
　　 “二十八元?！?br />　　 “又漲價了？”
　　 “可不是！毛豬就二十多一斤了?！?br />　　 小伙子稱好排骨走了，眼鏡老先生對王小云說：“豬肉這么貴，你可發(fā)了財了?！?br />　　 “大爺您這才說錯了呢！肉越貴我掙的越少。”
　　 “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毛豬貴了肉才貴，我每斤的利潤還是那么多，但是肉貴人們就吃的少，人們吃的少我就賣的少，上哪兒去發(fā)財?。　?br />　　 眼鏡老先生點點頭說也是，現(xiàn)在豬肉價格一上漲，捎帶著牛羊肉的價格也漲了上去，對了還有雞肉雞蛋，尤其是雞蛋，也漲的離了譜了。
　　 旁邊一個戴禮帽的老先生說：“今年的豬肉快趕上牛羊肉的價了，我活到這么大歲數(shù)，頭一回見識到?！?br />　　 “誰不是頭一回見識到？以前的牛羊肉比豬肉貴得多，哪有過現(xiàn)在這行情?！币粋€花白頭發(fā)梳的一絲不茍，很有點學(xué)者風(fēng)度的老先生清了清嗓子，接著說：“翻開歷史，咱們的老祖宗對豬肉還不待見呢，尤其是宋朝的時候，蘇東坡是被貶了以后，沒錢買牛羊肉吃，才知道豬肉的滋味好?！?br />　　 “要不是蘇東坡，豬肉還不會這么受歡迎哩?！毖坨R老先生推了推眼鏡，把一只胳膊支到膝蓋上，托著腦袋看著案板上的肉說。
　　 “說的也是，奇怪，今年的豬肉為什么這么貴？”一個瘦削的老先生坐在角落問。
　　 “要問為什么，有好幾個原因?！庇腥苏f“都是非洲豬瘟傳到我國，死了不少豬?！?br />　　 也有人說：“這幾年環(huán)保查的緊，一些個小養(yǎng)殖戶沒能力買環(huán)保設(shè)備，容易造成污染，就被叫停了。”
　　 “據(jù)說豬肉漲價和中美貿(mào)易戰(zhàn)也有關(guān)系?！睂W(xué)者老先生像個教授，解答鄉(xiāng)友們的疑問。
　　 這時一個老年婦女來買肉，當(dāng)?shù)弥寤ㄈ舛既粔K的時候，張著嘴吃驚地望著王小云，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天，這還是豬肉嗎？”驚嘆歸驚嘆，該買還得買?！耙皇菍O子非要吃肉，我是舍不得買。”說著話，稱了半斤，像小娃娃的小手那么大一塊，扔進(jìn)菜筐里，長吁短嘆地走了。
　　 坐在角落里的瘦老頭望著老婦人遠(yuǎn)去的背影，說上了歲數(shù)的人就是會過日子，年輕人可不管那一套，該怎么吃還是怎么吃。
　　 眼鏡老先生持有不同看法，他說：“能掙來錢的年輕人可以，那些領(lǐng)死工資的也是不舍得，像我們家兒子，每個月機(jī)關(guān)就給那點工資，不省著也不行?。∽蛱爝€是我在侄媳婦這兒給他們割了幾斤肉送過去的。”
　　 他的話引起了老爺子們談?wù)摵⒆庸ぷ鞯呐d趣，禮帽老先生說他女兒做水產(chǎn)生意，做了十多年了，不差錢，什么都是撿最好的買，買來相不中就扔，最后嘆口氣說：“糟踐東西?。∥伊R過她好幾回了。”
　　 禮帽老先生嘴里雖然說著罵，臉上卻掩飾不住自豪和驕傲，沒有一點生氣的樣子。
　　 學(xué)者老先生接過話題，說他兒子以前也在體制內(nèi)，幾年前辭職去養(yǎng)豬，一家人都反對，尤其是他，覺得兒子丟了他的面子，父子倆一直別別扭扭。
　　 前幾年養(yǎng)殖場一直賠錢，老先生再生氣，自己的兒子遇到難處也得管，把家底都拿出來不說，還貸了幾十萬的款，支持兒子的養(yǎng)殖事業(yè)。
　　 “今年你兒子可發(fā)了吧？”瘦老頭搶著問。
　　 “也沒發(fā)什么大財，把以前二百多萬的窟窿堵上后，還掙個百八十萬?！睂W(xué)者老先生輕描淡寫地說。
　　 “還沒發(fā)財，這百八十萬別人得掙一輩子，大部分人一輩子也掙不來?！北娙硕计G羨地感嘆著。
　　 不時有人過來買肉，明顯地數(shù)量都不大，一扇豬肉半個上午還沒有賣完。
　　 天近中午，老先生們陸續(xù)站起身，買菜，在王小云這兒割點肉，準(zhǔn)備回家。
　　 王小云稱著肉，抱歉地對老先生們說：“大爺們對不住，現(xiàn)在的肉沒法給您們便宜了，只能抹個零?！?br />　　 老先生們都說著“不用不用”，又感嘆起豬肉價格的飆升，眼鏡老先生說：“你說誰能想到最低賤的豬，也會有今天的身價呢？”
　　 “這就叫世事難料！別管是人還是東西，今天再低賤，再普通不起眼，保不齊明天就會身價百倍，這樣的例子有的是。所以對任何事都要抱有希望，有堅持下去的信心?！睂W(xué)者老先生像一個哲人一樣總結(jié)著，兩個人慢慢向小區(qū)走去。
　　 下班高峰期過后，路上人稀少起來，王小云也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家，家里還有男人等著吃飯。自從不去市中心的菜市場賣肉，王小云早上不再給他準(zhǔn)備中飯，每天中午都收攤回家做飯。
　　 王小云捶了捶酸痛的腰，自言自語：這樣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說完，忽然想起學(xué)者老先生剛才說的那句話：對任何事都要抱有希望，有信心。
　　 這時，衣袋里的手機(jī)響了一下，王小云拿出來看了看，是兒子發(fā)來的微信：“媽，我們的一項科研項目取得了很大進(jìn)展，晚上要去開慶功會。還有，今年我又得了一等獎學(xué)金，你高興吧。”
　　 高興！高興！王小云不自覺地說出口來，剛才的勞累一掃而光，神采飛揚地蹬上三輪車，向小區(qū)里的家走去。
　　
　　 編者注: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