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紅葉李，從小長在校園的菜地里，我見證了她的一生。想起她，就像想起一個老朋友，只是她永遠留在了那一年，再沒有出來。
　　 校園里的很多空地，被辛勤的園丁們開出幾塊大小不一的菜地，教課之余或是周末閑暇，菜地里都會有忙碌的身影，農(nóng)人一樣，翻地整地，施肥澆水，捉蟲除草。收收種種，種種收收，看著一畦一畦整齊的菜地，欣賞著蘿卜的紅潤，白菜的青綠，芫荽的清香，豆角的垂掛，朝天椒的小紅帽……這都是天然無公害的綠色食品，不僅豐富了餐桌上的菜品，也有分享菜蔬的喜悅，收獲的滿足。給平淡的業(yè)余生活增添一份喜悅，一年四季也有吃不完的青菜。
　　 一株不足一米高的紅葉李來到了白菜地，因為矮小，枝葉稀疏，并不遮擋蔬菜們采光，自然是無拘無束地生長，朝沐陽光飲晨露，夕浴月華聽蟲唱。沒事兒的時候，碰碰荷鋤者忙碌的手，抓抓歇息者的衣角，在園丁們的笑臉中，愉快地伸展著枝條，像一個頑皮的孩童，收到眾親友的百般疼愛?？粗徽J(rèn)識她的人一臉疑惑，不斷追問的表情，她在偷偷地笑，在季節(jié)的車箱上變換著她自己的色彩，好不愜意！
　　 來年開春，看著她瘋長的枝條，樹蔭覆蓋處，菜葉稀黃，有園丁隨手搭上一根南瓜秧子。這一年是紅葉李的災(zāi)年，一樹的瓜秧，垂掛的南瓜收獲了很多笑臉。紅葉李在這一年是難逃被纏繞的命運，來回纏繞的南瓜秧子如三千青絲結(jié)網(wǎng)，把紅葉李裹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像蠶繭包著的蠶，遠望紅葉李蹤影不見，近看她在瓜秧下掙扎。等到南瓜熟，拔除瓜秧，已經(jīng)是深秋時節(jié)，紅葉李的枝葉開始掉落，經(jīng)不起深秋的風(fēng)吹，簌簌落下每一片樹葉。不幾天就落光了，風(fēng)中似乎有她無聲的吶喊和嘆息，很快就飄散在空中，除了我，似乎沒有人在意她的存在。一年里沒有長個子，寒冬來，雪花落，她只剩下枯瘦的枝干，似乎向著寒風(fēng)訴苦。話語隨風(fēng)而逝，沒人明白她在說什么，要證明什么嗎？不得而知，回答她的只有尖利的，打著口哨的西北風(fēng)，她能捱不過寒冬嗎？我在擔(dān)心什么嗎？不得而知。
　　 自然的輪回變化，不會因人而改變，她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春暖花開時，她又露出了笑容，個子又長高了一大截兒，適宜的氣溫和地溫，儲存的能量催促著它瘋長的枝條。葉生一樹，葉片泛出了暗紅色，陽光下閃耀著光芒，肆意宣泄著生命的詩意。好像告訴我，她活過來了，我為她暗自鼓掌歡笑。沒幾日，新的命運又來挑戰(zhàn)她了，菜園子里豈容它這么瘋長，這回是人工砍伐枝條，她長得稀疏才能保證菜園子里的菜長得好?？粗臉幼?，覺得她是剛從盤絲洞出來，又上了刀山。好在園丁們并沒有拔除她的意思，大一點的枝干還在，稀疏的枝條并不影響她的個子繼續(xù)長高，身形漸漸變粗?？粗粋€一個的刀痕跡，似乎能感覺到紅葉李吶喊的疼痛，無聲也執(zhí)著的樣子，觀者心生幾分嘆惜。
　　 又是一年春來到，紅葉李枝條橫斜交錯，新枝笑春風(fēng)，遮住了往年的刀疤，似乎完美無缺地站在菜地里?？梢灶A(yù)想她夏日里婆娑的枝葉，蔥蘢的樹冠成蔭，她長大了！風(fēng)刀霜劍，人工砍枝都沒有阻擋她的腳步，穿過坎坷的喜悅，她的心底又多了從容和淡定。曾幾何時，園丁們的菜園還讓她發(fā)怵，她等待著新一輪的疼痛，好多天，沒有動靜，也沒有園丁們勞作，在一個吵鬧的周末，園丁們收拾著可收獲的菜蔬，大小齊收獲，這是騰地方的節(jié)奏！原來是學(xué)校里要整頓校容校貌，要毀掉的是菜園，紅葉李終于長出一口氣，再沒有什么可以阻擋她的成長。這一片天空是屬于她的，舒展筋骨，她要打一個翻身仗。氣溫回升，各種花草爭春的時候，紅葉李開滿了一樹繁花，粉白的花朵，五瓣合圍著花蕊，清香撲鼻?；ㄇ榜v足的輕松，蕪雜生活的煩惱被滌蕩的毫無蹤跡，只剩下一樹繁花在歌唱，安靜地立在那里。想起一首歌詞：曾經(jīng)在幽幽暗暗中反復(fù)追尋，才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
　　 花香引來了蜂圍蝶陣，招來了小孩子們嬉笑的臉龐，駐足留影，美了很多人的夢想。站在樹下，伸手?jǐn)堃粯浠ㄏ闳霊?，有翩翩起舞的沖動，我真替紅葉李高興。
　　 一年又一年，紅葉李走過四季，如期開花，如期結(jié)果。我想，這就是紅葉李此生的狀態(tài)，我也在心中默默送祝福。
　　 一場秋雨綿綿落下，學(xué)校要建設(shè)新樓，紅葉李的命運不容樂觀，幾種方案，最后敲定，移植也不能保證她的存活，她還是要被砍伐。聽到消息的我留影紀(jì)念，回眸一笑百媚生，多少曾經(jīng)，多少感慨，春來的喜悅，夏來的濃陰，秋來的豐收，冬日里盤區(qū)交錯的枝枝叉叉是一幅畫，美了多少個日子，給了我多少次生命的感動，數(shù)也數(shù)不清。如今，雨撒風(fēng)掃葉的清晨，她只剩下樹脖子周圍的枝干，靜靜地立在那里，像一個悲壯的人兒，挺著不屈的腰身，任憑雨水沖刷，點點順著截面進入木紋理，順著樹皮流淌，可是紅葉李不止住的眼淚嗎？心底的顫抖如這場決定生死的秋雨。哀嘆她要變成柴禾，哀嘆她從此消逝，無處可尋，只剩下“再回首”，恍然若夢，我想留住什么，她想訴說些什么，只有秋雨無聲地滑落。
　　 驀然回首，看看紅葉李曾經(jīng)生長的地方，只剩下憑吊的份兒。想起克斯維爾的一句話：其實真正的送別沒有長亭古道，沒有勸君更盡一杯酒，就是在一個和平時一樣的清晨，有的人留在昨天了。
　　 紅葉李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