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緣】老天有眼(小說)
一、晴天響炸雷
“護士快來看,我兒子呼吸急促……”小潘正在喂奶,眨眼間發(fā)現(xiàn)他的小嘴巴不在動了。小鼻孔的喘息聲由粗變細,由強變?nèi)?,小潘驚慌失色道。
護士應聲趕來,抱起嬰兒,推著嬰兒車快速沖向急救室。
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天蓬,白色的護士和醫(yī)師,仿佛是一朵朵白色花兒,在小潘眼前晃動,仿佛是不祥的征兆。
終于急救室的門打開了,裹著白衣戴著白帽白口罩的一行人走了出來。其中一人,止步輕聲說:“我們都盡最大努力了,但還是……”
“我的兒子啊……”一聲悲喚,手扶著嬰兒車的小潘,低著頭探向嬰兒,腿一軟倒了下去。眾人慌忙又搶救昏迷中的小潘。
小潘為什么會這樣?也是事出有因的:結(jié)婚頭一年,平平坦坦沒有一點動靜。第二年,挺著大肚像企鵝,一不小心,不明不白流了產(chǎn)。第三年,萬分小心,自從有孕就每月定期去檢查,臨近分娩前,欲進醫(yī)院卻胎死腹中。又過了一年,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來了身孕。為此還辭了工作,成了家里的待產(chǎn)“大熊貓”。就連慣例去醫(yī)院檢查,都是打的去的,怕擠公交車或步行多了,傷了胎氣。
這一次,很早就住進醫(yī)院,怕順產(chǎn)有可能傷害嬰兒,就選擇了剖腹產(chǎn)。嬰兒出生后,醫(yī)生說一切都正常。為什么準備出院時,醫(yī)生提出再觀察二三天,再過幾小時就能出院了,居然出了這事?!
院方最終給出的答復是,嬰兒先天性心臟衰弱。小潘出院后心想,我生孩子怎么這么難?!等到我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了,一定要去大醫(yī)院查個水落石出。
這一天,小潘夫妻倆來到合肥安醫(yī)大,做了一次全身的大檢查。結(jié)果和每年的例行檢查沒有兩樣,一切正常!為什么生個孩子這么難?
大夫聽了小潘講生育的經(jīng)歷,想了想,說:“這怎好說呢?原因是多方面的,最科學最合理的辦法,還是做DNA鑒定??纯茨銈兊娜旧w是不是近親?”
“大夫,我老公是蕪湖城里人,我是巢湖鄉(xiāng)下人。我們祖祖輩輩,相距一百多里,又不沾親帶故,怎能是近親?”
“話不能這么說,你敢擔保,你們老祖宗的老祖宗,三百多年前不是一家?誰有證據(jù)能證明呢?事實勝于雄辯,你倆的經(jīng)歷很像是近親,我勸你倆還是,做一次DNA鑒定吧?”
小潘夫婦聽了,哭笑不得,都說隔行如隔山,也許他說得對?經(jīng)過多次思想激烈斗爭,最終兩個人瞞著老人,去北京偷偷地做了一次DNA鑒定??吹浇Y(jié)論,他倆驚得目瞪口呆,原來他倆真是近親!怎么會是這樣……
二、錯在哪
一個正宗城里人,一個純正鄉(xiāng)下人,八竿子打不著怎么會是近親?“大夫,你們是不是弄錯了?”小倆口異口同聲問道。
“錯不了,這是我們的職責,要相信科學。也許五百年前你們的老祖先就是一家呢……”
說到歷史,那是個未知數(shù),小倆口無話可說了。但他倆畢竟是大學生,邏輯推理豈能不會?小潘說,從她記事起,就從沒見過父母外出打過工過。也沒有見過父母到城里去過。只是近年來,在城里買房的人多了,結(jié)婚的事兒多了,才進城喝喜酒。按照時間推理,這也是沒有什么值得懷疑的,也就是說,小潘的父母沒有問題。也許,小胡不是她媽親生的,是他爸從醫(yī)院或他人手里買來的?
“別胡思亂想了!”小胡噗嗤笑出聲來說道:“我怎么會不是我媽親生的?我媽不生我怎么會有奶水?我記得到三歲多點才斷奶的,而且奶頭上涂著很辣的辣椒,因為實在怕辣才斷了奶。”
“也許是在產(chǎn)房里,你媽親生的被掉包了,不然解釋不通?。恳苍S是女的換男的?畢竟你家代代單傳,想生的是男孩?”
“你說的不攻自破。按照你的推理村中潘姓女人生的孩子被掉包了,你家和我家不在一個地區(qū),再說那時也沒有那個經(jīng)濟條件,能在集鎮(zhèn)的醫(yī)院生孩已經(jīng)不容易了?;蛟S你村中的女人嫁到蕪湖了,或許有這個可能,可是我倆結(jié)婚時,我記得清楚你家蕪湖沒有親戚呀?”
是啊,我從小就沒聽說村中有女人嫁到蕪湖,小潘想了想說道,看來不是父母輩有問題,也只有問問長輩了。
這天,小倆口提著大包小包禮物,去看望小胡的爺爺奶奶。還未進門,一股股檀香撲面而來。只見奶奶點著三炷香,對著觀音菩薩拜三拜,小聲自言自語道:“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求菩薩保佑我孫媳婦,添個重孫子……”年輕人的耳很厲害,哪能聽不見?小倆口,不由得愣怔一下,等穩(wěn)定情緒,才親熱叫道:“奶奶……”
有了年輕人,家庭的氣氛馬上就活潑了。美中不足的是缺少兒童,大家心照不宣,都有意回避。在閑聊中,說到了祖籍。爺爺說,自己祖籍就是土生土長的當?shù)厝?,祖祖輩輩都沒有遷移過。奶奶也是當?shù)厝耍恢钡浇Y(jié)婚那晚上,都沒有和爺爺見過一次面。雖是父母包辦,卻恩恩愛愛一輩子,令年輕人又羨慕又費解。
聽到這,小倆口有點失望,也只有再去問外公外婆了。趕上禮拜天,年輕人眼尖,還未進家,就見外公外婆跪在堂屋上首地下。小倆口好奇,就躡手躡腳來到門口。原來他們對著十字架在禱告,只聽外公說:“萬能的上帝呀,求求你賜福給我外孫媳婦,讓她給我生個重重子!我必傳教小倆口去傳福音……”
小倆口到這時,才真正感到,不生孩子,還連累其家人都在為他倆操心??墒怯惺裁崔k法呢?等了一會兒,看外公外婆忙完事,才進了家。老倆口的高興勁兒就不說了。閑聊中,不知不覺聊到祖籍。外公說,他的祖籍是山東人,聽長輩說,三百多年前逃難到蕪湖,從此駐扎下來,娶妻生子一直繁衍后代到如今。外婆卻是本地人,小胡聽了,心里一驚,假如小潘的前輩也是從山東逃難到巢湖,那不是有戲了?他私下里一說,小潘頭搖得像拔浪鼓:“我記得,曾聽長輩說,我的祖籍是山西人,也是逃難到巢縣的,那時不叫巢湖。我記得家(讀ga)爹家奶說過,他們祖籍是本地人。這么說來,我倆的染色體應該沒有相同的?那么我倆怎么會是近親呢?!到底錯在哪?假如錯在醫(yī)生失誤,我倆的緣分還可以繼續(xù);假如錯在我們口耳相傳失誤,那么我倆的緣分到此為止。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小胡強裝笑臉說:“盼盼,別想那么多,科學也有它的局限性。生活中也有結(jié)婚十多年不生孩子,突然懷孕生子的,你用科學解釋不通,順其自然,只要我倆恩恩愛愛過一輩子,有沒有孩子,有什么關(guān)系?再說科學越來越發(fā)達,說不定,以后就能行……”
“現(xiàn)在不行,以后還是不行!過去我們鄉(xiāng)下流行親上加親,姑老表姨老表開親很正常,生下的后代有正常的,多數(shù)有點不正常。不分手,那絕對不行!你有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他們做夢都想抱孩子,我們不要孩子,天理不容!”小潘愁容滿面地說:“這都是命,前世注定的!我們好聚好散吧。今世不能做永久夫妻,但我倆的親情友情還可以長存。你我還要慢慢地做自己父母親的思想工作,不要給他們的心靈造成無辜的傷害?!?br />
“我……我絕不同意!我不能沒有你……”
“你自私!你想過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感受嗎?我是女人,我有選擇做母親的權(quán)利!長痛不如短痛,我們還是稱早分手吧!”小潘變臉道。
小胡心想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了,有沒有孩子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倆人互敬互愛,白頭到老,有什么不好?在茫茫人海里,尋到合心合意的一個人不容易!小潘就是上天注定給我的另一半,就這一點不完美,為什么一定要離開呢?這一夜,小胡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小胡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沒有了小潘。觸電似的彈起,穿著拖鞋沖到門口,伸手去拽鎖把手,只見上面粘著一張白紙。他揭下一看,只見上面寫到: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獨自靜一靜,我回娘家……
三、老天有眼
小潘心事重重地回到娘家,母親見到她又喜又憂。和她一般大的姑娘,結(jié)婚后,生的孩子都滿地跑了。就是比她結(jié)婚晚的,都有孩子了,有的甚至有了二胎,可小潘到現(xiàn)在居然沒有孩子,怎能不叫父母擔憂呢?
吃過中飯,母親微笑著說:“盼盼,你來家正好,我們這里又蓋了一所大廟,叫青龍寺,據(jù)說地藏菩薩很靈,我想帶你一道去……”
“媽爺,我的事不用你糟心!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你還燒香拜佛求子?人類都能在試管里造嬰兒了,你還那樣老土?我問你,我家爹家奶的老祖宗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人?”
“是本地人,你問這個干什么?”
“大大,隔著那么多年修譜,會不會弄錯了?”小潘迷茫又狐疑地說:“我婆家老祖宗是山東人,我娘家老祖宗是山西人,相隔這么遠,怎么可能是近親呢?”
“盼盼,我越聽越糊涂。當年續(xù)譜,好幾人親自去山西調(diào)查了解,怎么會出錯?你今天問這事是什么意思?”
“大大,我結(jié)婚這幾年沒有孩子,醫(yī)生說我倆口子是近親,生的孩子成活率很低。我不知道錯在哪,是醫(yī)生失誤,還是公爹記錯,還是我們家譜修錯了,總之有一個不對?!?br />
“盼盼,你說的話,我怎么一句也聽不懂?”母親問道。
“媽爺哎,醫(yī)生說我們倆口子很有可能是表兄妹。我思索很久,就是弄不明白!我們兩家,八竿子也打不著,怎么會是近親?我大大媽爺,在我結(jié)婚前都沒有去過蕪湖,我公婆也從沒有來過我們巢湖鄉(xiāng)下,和我父母相遇。怎么會有血緣關(guān)系?我想不通,我想不通!”
“噢,我想起來了,很早以前那時你還沒有出世。在生產(chǎn)隊時有一年的冬天,你大大和村里的幾個男人結(jié)伴去過蕪湖,拉板車?!蹦赣H恍然大悟,惡聲惡氣道朝著小潘的父親道:“你今天當著女兒的面,你給我說清楚,要不然我跟你沒完……”
“哎,事情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樣?!贝蟠箅y為情地辯解道:“我們結(jié)婚幾十年了,我的為人你還不了解嗎?我在村里村外有過女人嗎?唉,假如不是開拖拉機讓人翻車,壓斷腿,我去蕪湖看到親家母,說什么也會阻止這門親事……”
生活就是這么愛和人開玩笑,或者說是巧合?他慢吞吞地敘說道——
那一年的冬天,不知為什么不要外出扒大河了,也不用挖土挑土搞割田成方了。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步伐,好像慢了下來了。這才有機會,我和本村的鄰村的結(jié)伴十幾人到蕪湖碼頭拉板車。鄰村有人在碼頭當了干部,不然的話,我們農(nóng)村人,怎么能有機會到城里拉板車?這活又臟又累,城里人誰愿意一天到晚干這個?接近年關(guān),活多,我們農(nóng)村人才會有干不完的活。
我記得很清楚,到了臘月二十前后,我們都急著要回家過年??墒腔疃?,人家不讓走,不給你結(jié)工錢,你哪里能走掉?那一年還沒有三十,臘月二十九算三十。直到臘月二十八下午才放了假,結(jié)清了工錢。買的火車票還是站票,半夜的。那夜我們十幾人在候車室里,有坐地下的、有蹲著的,也有站著的,圍看四人打四十分撲克牌。
突然,有人拉了我一下衣袖,我一回頭,看見是戴眼鏡的陌生人,就問:“有什么事?”
“你是浮萍公社灣賈大隊的人嗎?我向你打聽一個人……”
我一聽大吃一驚,順口答道:“那是我媽……可我從小就沒聽說過,蕪湖還有一個姨娘……”
“我媽說她一落地,就被人家抱走了……你愿意聽我說嗎?我會告訴你真相的,明天就是二十九了,我也不叫你到家認認門樓了。走,我們一道去商店買點東西帶給奶奶和大姨媽……”
我不由得上下左右打量一下四只眼,他穿著很講究,看來在社會上混得不錯嘛。他身邊有個漂亮的婦女,他介紹說是他妻子。我心里說,這是候車室,我老鄉(xiāng)就在眼前,他們能把我怎么樣?都說蕪湖小偷多,他們領(lǐng)了工錢,留下車票錢和零花錢,其它錢都藏起來了。自己的錢放在破棉絮里裹著,扔給人家,也沒有人要。我一個大男人怕他什么?
這夫婦大包小包買了一大堆,我不得不在心里佩服城里人大方。四只眼說:“按里說我倆是老俵了,明天就是年三十了,也不能留你玩幾天再走了!看你頭發(fā)這么長,胡子這么長,老俵今天花錢給你剃回頭,讓奶奶大姨媽看見也高興高興。火車到站還有五個多小時呢,就到車站對面的理發(fā)店去理一下?”
“我不要!明天中午就到家,我們那里剃頭都是包年的,一年三塊錢,最后一刀頭,不剃不合算!”
“老俵,不要你花一分錢,為什么不愿意呢?剃一下頭,刮下胡子要年輕好幾歲。你這樣被大姨媽看見,不要罵我這個老俵是小氣鬼,飯沒吃一口,水沒喝一嘴,就不能給老俵剃個頭嗎?”
我心想,這些東西放在我老鄉(xiāng)那,我身上也沒有什么錢,他們能騙到我什么?假如真有這樣的親戚,不是遇了好運嗎?我跟在他們身后過了馬路,去店里剃了頭,從大鏡框一看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表人才!
“老俵,初次見面也沒有什么好禮物可送,我買了一套灰色球衫球褲,還有一套藍色迪卡中山裝送給你。我看你和我老公個子差不多,我照他的標準買的?!?br />
“表嫂,使不得!你留下給表哥用吧?我沒有一點好處待你們,你們這樣破費,我實在擔待不起!”
“你表哥,他上班都穿工作服,國家發(fā)的。這顏色他是不愛穿的,你不要也是扔掉,你還是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