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夕村的詩行(詩歌)
一列火車從夢里開走
大地靜下來了
村莊靜下來了
所有的門窗靜下來了
就連捕風(fēng)捉影的狗也靜下來了
所有的靜默,像在等候一堆肋骨的露出
鄉(xiāng)村的巷道穿得寬袍大袖
月亮像一枚釘在細(xì)骨上的鈕扣
藍(lán)色封喉
如果,不是聽到火車的一聲長嘯
我分不清天上,地上
分不清我睡在何處
喔!我的火車
你已爬出我夢里的山口
我相信,你有推開一千座山的理由
一個人的小站
當(dāng)群山托出一枚鳥蛋時(shí),
有一雙眼睛望著太陽,
仿佛指向天空的槍口,
眼目之下,群山索然。
群山之上,有一列火車迎著霞光。
守站的人,
發(fā)誓一定要找個山民來吃酒,
發(fā)誓要張開大嘴巴子熱情呼喊。
殘陽,躲不過風(fēng)塵的胭脂。
空了又空的酒盅,
仿佛一條幽深的小巷。
酒已干,夜未央,
坐在一堆亂石上,叫出了兒時(shí)的玩伴。
一個人,一個小站,
這一堅(jiān)守,就把歲月守成高墻。
旋風(fēng)般逃跑的放羊老漢,逢人便講:
“山上,那個被太陽燒紅的車站,
有個人神經(jīng)不正常,他對著我歡呼,
對著我熱淚盈眶的哭喊,老鄉(xiāng),來呀,干酒,
我終于等到你了?!?br />
月亮初上,
大地的切線,次第豐滿,
愛情的手鏈,與小站無關(guān)。
一個人的小站,
老鴉昏睡,雜草瘋長。
爬上站臺的風(fēng),還有北去的意向。
小站上的女人
黃燜泥鰍香氣撲鼻。
泥鰍是早上清理側(cè)溝淤泥時(shí)捉的,
油鹽醬醋,現(xiàn)在,它是一道菜。
新嫩的梧桐葉,裝幀在小站的余輝里。
樹下,小站的女人,笑得很陽光。
無酒不成席是我的開場白。
“把你家的酒給我們一點(diǎn),
幾個老男人在一起,怎能無酒?!?br />
“不曉得,我家他把酒放到那里”
一只泥鰍,從她的嘴里,
滑出半個手指的長度。
“沒事,火車過后,我去買?!?br />
她的手指又滑進(jìn)嘴里,
臉上還是那樣的笑,很陽光。
天黑人靜,微微搖晃的梧桐葉,
像是風(fēng)在偷偷舔舐自己的手掌。
歸來吧,鐵路人
歸來吧,鐵路人
在雨中,漫天的寒
只想長出,候鳥一樣的翅膀
這一夜,裸露的身軀如何安放
迎著鐮刀和斧頭的光芒
萬里長笛,乘風(fēng)破浪
一萬米的距離,如風(fēng)走丸
時(shí)代的巨輪,正蓄力遠(yuǎn)航
歸來吧,鐵路人
烈日當(dāng)空,汗水扶直了衣裳
干渴的眼睛,看著太陽
企盼頭上,長出一把遮陽的傘
锃亮的螺栓,鎖定著鋼軌的走向
汽笛的前方,一馬平川
高鐵的旗幟一路飛揚(yáng)
從走絲路,我們斗志更昂
歸來吧,鐵路人
凜冽的風(fēng),在峽谷里回蕩
一個小站,
無法喊出的痛,像魚刺一樣
總在對故鄉(xiāng)說謊,總在自我療傷
多少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
無情的風(fēng)雨,打濕多少泥濘的肩膀
火車上,你笑談著遠(yuǎn)方
歸來吧,鐵路人
你這黑夜的傷
又在目視著火車的方向
千里鐵道線上
你總是匍匐著一顆
與山川平行的心臟
說說成昆線上的紅江站
都說紅江站的熱天氣
能把山川曬裂
都說紅江站的攀枝花啊
紅得可以燒掉一個季節(jié)
都說紅江站的鐵路人啊
不是一般的傳奇
帶著這些獵奇的心緒
我們走進(jìn)紅江站的腹地
站在這里
太陽可以染紅一切母體
伸向遠(yuǎn)方的鋼軌
掛著一些黃色的花蕾
刺入臉部的熱力
焠出鋼軌的銹跡
工長唐敬文的汗水
澆開一朵黃色的花蕾
職工陳叢友的汗水
滴在金沙江里
所有人說
紅江站的冷水會燙嘴
零度的燃燒
沸騰在每個職工的心里
沸騰在金沙江的一灣水里
不需要說明來意
我已聽到一丘火紅的土地
在一座隧道里哭泣
大峽谷的熱風(fēng)
還在撥弄著火車的汽笛
這一切的一切
只為今生許你
一個平安的相遇
工友老九
工友老九莫名的笑
不是與生俱來的笑
老九不敢面對這個世界
就用笑來抵御這個世界
其實(shí),老九完全可以
放開嗓子哭一哭
老九就是不哭
可他怎么也
不可能笑出一座火山來
懷念一把鎬
一把使壞的鐵鎬,銹了,
以彎曲的姿態(tài),
靜靜的躺著,
任由歲月的手指撫摸和心痛。
寂靜的工具房里,
散發(fā)著各種油脂和機(jī)械的味道。
燈下,我們談著白天的繁忙和緊張,
突然,我們就談到死去的老班長:
——四十出頭,死于心血管破裂,
據(jù)說搶救費(fèi)得先交三十萬,
成功率百分之八十以上。
最后,我們談到,
工具房里那些工具已閑置多年
再最后,我們就感茫然,
茫然處,我似乎看到,
老班長望眼欲穿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