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天，在外面散步回家的老墨踱到了愛婆婆家門口，愛婆婆坐在門口邊，手里拿一把鵝毛扇，輕悠悠地揚著，她那個瘋女貝爾坐在一邊，用手指甲剝著手指甲。
　　 愛婆婆突然覺得有道黑影豎在她面前，就問：“你是誰啊，怎么一聲不響，莫非是要來我家偷東西？你看看，我家一貧如洗，哪有東西可偷?。∥覀兗抑挥幸粋€貝爾倒還值幾塊錢，你要不要？”
　　 老墨就笑著說：“愛婆婆你有沒有搞錯啊，你家貝爾就是個瘋女，她婆家都不要她了，誰還能來把她偷走？”
　　 “我知道是你啊，老墨，我就是逗你玩的。我這個瞎婆婆喜歡講笑話，你這個老書生一老不出門，沒得笑料，我就逗你笑了?！?br />　　 “你不是說你眼瞎了嗎，怎知道我就是老墨？”
　　 “我過去不瞎呀，我過去知道你長什么模樣，你的影子一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就根據(jù)長短寬窄知道是你了，再從你的呼吸也可以判斷出是你了?！?br />　　 愛婆婆幾句話倒是把老墨搞懵了，他說：“你人都看不見，怎可以看見人的影子，見鬼了吧！”
　　 “哈哈哈，你不是瞎子你就不知道，”愛婆婆打著哈哈笑起來，她說，“這是一種心靈感應(yīng)，人的器官缺少一樣，其他的感應(yīng)就多出一樣。我是看不見你人，但是，你到了我面前，一個黑影罩了過來，我眼前突然一黑，這不就是你來了么？”
　　 老墨知道自己說話不是愛婆婆的對手，說她不過，就不說這個話題了。愛婆婆用手摸著貝爾說：“貝爾，搬把椅子來，我和老墨嘮嘮?！?br />　　 貝爾不動身，依然在剝自己的手指甲。
　　 “去呀，貝爾，你搬把椅子來，好好招待老墨，老墨被感動了，說不定么時就把你介紹給別人做老婆去了?！?br />　　 貝爾說：“他不坐的，要坐就自己去搬椅子。”
　　 老墨就偏偏要坐下來和愛婆婆扯閑篇，于是自己去搬來一把椅子，坐在了階級上，離愛婆婆母女有一米遠的距離。
　　 “坐下好，坐下好，老墨，好久沒和你扯談了，你說說看，現(xiàn)在男多女少，打單身的男人遍地都是，怎么就沒人要來娶我家貝爾啊。”
　　 “愛婆婆呀，我看不是你家貝爾瘋了應(yīng)該是你瘋了才對，貝爾是有婆家的，她又沒離婚，她兒子女兒都長大了，你還想她犯重婚罪呀？”
　　 “老墨就是個老哈興，我是逗你玩的呢，還當真了?！?br />　　 “愛婆婆你就說句真話，你的眼睛是真的瞎了嗎，是不是在裝瞎騙國家的低保錢??？”
　　 “老墨你這樣問我就先要問問自己，你如果有一雙好眼睛你愿意裝瞎嗎？你如果有一雙好腳你愿意裝跛嗎？”
　　 “話是這么說，可我還是看見過你去菜園子里種菜摘菜呀，瞎子怎么可以種菜摘菜呢？”
　　 “我不是全瞎啊，眼睛還是有一絲絲亮，再說，我家貝爾就是我的拐杖，我要到哪里，她就帶我到哪里。”
　　 “她不是個瘋女嗎，怎知道你要去的地方，說不過去啊?！?br />　　 “老墨，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無非是說我眼睛不瞎，我女兒不瘋，我們要么是裝瞎，要么是裝瘋，我們母女全是在騙國家低保。你呀就是讀書讀愚了，一個人裝一兩天還可以，我女兒瘋二十幾年了，這是裝得來的么？我都瞎二十幾年了，這是裝得來的么？”
　　 “我沒說你們在裝啊，是你自己在說??！我家剛搬來時，你的眼睛不是還好嗎？”
　　 “我那時是半瞎子，自從我家之爹去世后，我欠他就夜夜哭，把一雙眼睛全哭瞎了?！?br />　　 “愛婆婆你怕是翻精搗怪吧，我們住得這么近，我就沒聽見過哭聲，你怎么哭瞎了眼睛？”
　　 “我是在心里哭呀，不出聲的，只流眼淚?！?br />　　 “現(xiàn)在的政府真是好啊，居然承認你這樣的瞎子，給你辦低保養(yǎng)著你?！?br />　　 “我就是看見政府好才把眼睛哭瞎的，剛一瞎，政府就天天派人來催我辦低保，他們說機會終于來了，就是還有一部分錢不知道要怎么用，還說我是個積極分子，努力創(chuàng)造了辦低保的條件?！?br />　　 老墨聽到這里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愛婆婆也哈哈笑了起來，貝爾不知道他們笑什么，露著一排黃牙齒跟著笑。
　　 愛婆婆說：“老墨呀，再跟你說點認真話，你看我們這個家如何得了，我家兒媳婦蘭兒快要死了，估計還有兩個月。她才35歲啊，她一死，我們家就塌天了，我兒子沒媳婦了，我孫子就沒媽媽了?！?br />　　 老墨一想也是，愛婆婆這個家五口人，一個瘋子，一個瞎子，一個快要死了的病秧子，還一個讀小學(xué)的細伢子，真正的頂梁柱只有一個，那就是他的兒子金柱。
　　 他們家是分開過日子的，愛婆婆帶著瘋女過，金柱一家另過，他們住在街對面的福利院。
　　 愛婆婆說：“兒媳婦八字不好，嫁過來兩年就患病，乳腺癌，已經(jīng)8年了，我孫子都9歲了，她整整拖了8年，再怕是熬不過去了，他拖垮了我兒子啊，兒子每年做電焊工賺20幾萬元錢都花在她身上，她用去了我兒子一百多萬元錢，天哪，嚇死我了！”
　　 老墨說：“你兒子愛不愛你兒媳婦？”
　　 “那當然是愛了，他自己選的，能不愛么？”
　　 “那你還嘮叨個沒完，他為自己的愛妻花錢不是應(yīng)該的么？你難道希望他把錢花在別的女人身上？”
　　 “那也應(yīng)該有個度啊，蘭兒的病明擺著治不好，何必花那么多的錢，自己還不過日子啦？”
　　 “愛婆婆耶，這是一種態(tài)度你懂不懂？”
　　 “那我家兒媳婦也應(yīng)該有一種態(tài)度呀，如果你是疼愛丈夫，你是疼愛兒子，你又明知治不好，那就要控制一下，花一半錢吧，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br />　　 “愛婆婆你是不是對你家兒媳婦不滿??？”
　　 “那倒不是，我家兒媳婦可好啦，她開了一家花店，首先沒地方，就開在我這門面上，我們這里原來就是一個討飯的窩，老墨你是知道的，經(jīng)她手一弄，像模像樣了。更主要的是，兒媳婦還不嫌棄我們母女，和我們同一張桌子吃飯，菜是她炒的，飯是她煮的，還把菜夾到我們的碗里。老墨，你敢和我們母女一張桌子吃飯么？”
　　 愛婆婆這么一問，就把老墨給問住了，老墨就想，那還真是不敢，不要說同她們母女吃飯，就是望一眼也是挺可怕的。老墨就說：“既然你兒子愛他媳婦，你也說你家媳婦對你們挺好的，那你何必要心疼她用錢？”
　　 “不是啊，老墨！人都是自私的，我也要為自己的兒子想，為自己的孫子想，兒子還只有三十幾歲，不可能不再娶妻了吧，我家孫子還只有9歲，前程不知道在哪里?。∥覀兗乙呀?jīng)單傳了四代，之爹的父親是一個人，往下三代都是一根獨苗，我那個孫子好笑死了，你看他讀‘阿婆惜’老是讀不好，常常讀成‘惜阿婆’?！?br />　　 愛婆婆這么一說，倒是把老墨笑得前仰后合，老墨說：“愛婆婆你也是沒搞坨清啊，不是‘阿婆惜’，是‘ABC’。”
　　 愛婆婆笑得眼淚出來了，忙用衫袖擦著。
　　 老墨說：“你孫子叫俊兒吧，是不是不會讀書??？”
　　 愛婆婆說：“其實，我家孫子是聰明的人，他媽媽病得要死了，他無心讀書，主要是沒人管他，他爸爸一黑早就出門了，晚上八九點鐘才進屋，做一天工夫累死人，沒辦法管他，他媽媽是想管呀，心有余力不足啊！”
　　 “這可不得了啊，長期下去，會荒廢了人的?！?br />　　 “我有個想法，老墨和你商量一下，我把孫子送到你家里去，叫你家飛老師帶一下如何？”
　　 “愛婆婆你這想法要不得，你自己的孫子自己不帶，倒是叫別人帶，這世人該如何評說。”
　　 “老墨你搞錯了，我的意思是叫你家飛老師晚上帶著我孫子做作業(yè)，輔導(dǎo)一下?！?br />　　 “這樣啊，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去和我家飛老師說?！?br />　　
　　 二
　　 隔了一天，貝爾真的把愛婆婆帶到了老墨家里，她們在外面把門敲得山響，飛老師開了門，叫愛婆婆到家里來坐，愛婆婆說：“飛老師，我們不坐，怕嚇到你，我就和你說一件事，說完就走。”
　　 “啊，那就說事吧！”
　　 “你可以輔導(dǎo)一下我家孫子俊兒嗎？他頂聰明的。只怪他媽媽沒生的病好啊，生那個有名字的病，治不好了，快要死了，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吧?！?br />　　 飛老師躊躇了一下就說：“你們?nèi)フ覄e人吧，我也年紀這么大了，受不得累?！?br />　　 “還是找你好啊，飛老師，我們是鄰居，你人好，帶孩子又不收錢，還那么細心?！?br />　　 “愛婆婆呀，我過去帶過幾個鄰居家的孩子，是沒收錢，現(xiàn)在不行了，我也年紀大了，帶孩子再不收錢，別人都會說的?！?br />　　 “我家里沒錢啊，我兒子賺的錢都給我兒媳婦治病了，你就行行好，只當是給我兒媳婦治病捐款了行不行？”
　　 “那也不行，沒錢給可以，我?guī)銈兗覍O子，你們還是要給錢，沒錢就寫個欠條，么時有錢了就么時給?！?br />　　 “那好那好，我就去跟我兒媳婦說。我就說老墨兩口子太好了，我們再不把孫子送過去就太不對不起他們了，”愛婆婆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飛老師愣在那里，她沒聽懂愛婆婆這句話，不知道她這句話的邏輯是什么。
　　 愛婆婆叫瘋女貝爾牽著自己去福利院，爬到五樓，敲開了兒子家門，門是孫子俊兒開的，俊兒見到奶奶就叫了聲“奶奶”，還對著貝爾叫了聲“姑姑”。
　　 蘭兒叫婆婆進去坐，愛婆婆說：“我們就不坐了，怕弄臟了你家地面，你一個病人難得清掃。我來和你說件事，我和飛老師說好了，叫她帶著俊兒做作業(yè)，輔導(dǎo)俊兒，俊兒這樣下去何得了，把‘阿婆惜’念成‘惜阿婆’，將來不和我樣也是個文盲。”
　　 蘭兒說：“我早就這樣想了，就是家里沒錢，不好找飛老師開口啊?！?br />　　 “沒錢不要緊，飛老師說打個欠條就可以了，只要不收錢，別說打一個欠條，就是打一萬個欠條也無妨。飛老師是個好人，她將來一發(fā)善心，就忘記了欠條的事，也就不用還錢了?！?br />　　 “婆婆你怎么可以這樣打算啊，即使飛老師善良，我們也不能利用她的善良是不是？”
　　 “那倒也是，蘭兒你說的對。將來總會好的，你還可以活多久，你一走，就沒人花我兒子錢了，兒子就有錢付飛老師的輔導(dǎo)費了?！?br />　　 蘭兒聽了這句話心里老大不順暢，就上床睡覺去了，她不能頂撞婆婆，但是，婆婆說的又很實在，只是聽起來不舒服罷了，由她說去吧，她是個瞎子，天不怕地不怕的。
　　 貝爾牽著愛婆婆回去了，蘭兒把兒子叫到床前說：“俊兒，你愿意去飛老師家里做作業(yè)嗎？”
　　 俊兒說：“愿是愿意，我就是不想離開媽媽?！?br />　　 “俊兒，你都9歲了，要懂事了。你看，媽媽也沒瞞你，媽媽就要死了，頂多還活兩個月，你就永遠沒媽媽了，你要學(xué)會過沒媽媽的日子，要習(xí)慣沒媽媽的日子。更主要的是你要好好讀書，不能落后于人，你又不蠢，成績老是在末尾，你自己就不羞呀？”
　　 “我上課就是聽不進去，心里老是想媽媽的病?！?br />　　 “你別這樣啊，媽媽八字不好，你再想也是空事，是媽媽拖累了你，是媽媽對不起你，可這也不是媽媽愿意的呀，媽媽多想活著呀，看著你長大，看著你讀大學(xué)，看著你娶媳婦?！?br />　　 “好吧，我聽媽媽的就是啦?！?br />　　 “那好，那你明晚上就去飛老師家里做作業(yè)，我明天和飛老師取得聯(lián)系?！?br />　　 一夜無話。第二日，蘭兒找到飛老師電話后就給飛老師打了個電話，說好了請飛老師輔導(dǎo)她家俊兒的事情。
　　 晚上，俊兒果然來到了飛老師家里，他站在飛老師面前，怯怯的，飛老師說：“俊兒你別怕，我很高興你到我家里來做作業(yè)，你不要擔(dān)心自己的成績不好，在我這里堅持下去，將來會好起來的。我只提一個要求，那就是要專心致志，不能想媽媽，你能做到嗎？”
　　 俊兒不做聲，他望著飛老師點點頭。
　　 飛老師說：“點頭不算，要用話回答好與不好。你是個男孩子，勇敢一點！”
　　 俊兒說：“我可以做到！”
　　 才做了十幾分鐘作業(yè)，愛婆婆就要她的瘋女貝爾帶著她去飛老師家里。飛老師家和愛婆婆家只隔了一堵墻，原本一步就可以到達，無奈飛老師家是走后門出入的，愛婆婆家是走前門出入的，這樣一來，愛婆婆就要彎過一幢屋才可以到達。
　　 貝爾不好好走路，在路上老是瘋瘋癲癲跑前跑后，弄得愛婆婆時而左時而右地亂走。愛婆婆就罵：“你這個瘋女子，再這樣亂晃，就把老娘的眼睛晃瞎了，到時候沒人煮飯你吃的，餓死你。”
　　 “我就要晃，晃瞎你就好，不穿一根紗就上街去賣丑，”貝爾這么回敬她老娘。
　　 “不穿一根紗就上街去賣丑的人是你，我再瞎也會穿衣服上街的，你這個瘋子！”
　　 “你這個瞎子！”
　　 母女二人互相罵了起來，罵著罵著就走到了飛老師家門邊，貝爾說：“到了，這是飛老師家?！?br />　　 愛婆婆伸手去敲門，“咚咚咚”敲了幾下，飛老師就開門了，看見了愛婆婆就說：“你有事嗎？”
　　 愛婆婆說：“我來看看，我家孫兒來學(xué)習(xí)了沒有?！?br />　　 “來了，來了，你就別欠起啦?！?br />　　 “他不會再把‘阿婆惜’念成‘惜阿婆’了吧？”
　　 “不會的，不會的，你操這心干嘛？”
　　 “他不會再想他媽媽吧？”
　　 “不會的，不會的，你就走吧?！?br />　　 “飛老師你別趕我啊，我是欠起孫兒才來的，又不是欠起你，我家孫兒要是不來你這里學(xué)習(xí)，你就是請我來我都不來?！?br />　　 “那好吧，你就把你孫兒領(lǐng)回家去吧，帶自己家里去欠起好了，省得我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