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夕陽下那群等死的人(散文)
我將我的手放在胸前,并以我卑微的姓氏擔(dān)保,下面我所寫的都是真的。但為了當事人的自尊,故隱去其真實姓名。
我鄭重申明:我絕沒有影射、中傷、丑化別人的意圖,寫作的動機僅僅是想騙點稿費買煙抽而已,僅此而已。
有人說,人世間最大的不公就是出生的不公,我認為這話有道理。因為您看,城里的老人退休后生活有著落,他們沒事打打拳、養(yǎng)養(yǎng)花鳥;享有不菲的退休金,高的上萬,少的也有幾千,所以他們的子女對他們也很孝順,因為“服侍他們比養(yǎng)豬或養(yǎng)驢更劃算”——當然這個比方不恰當,只是我們農(nóng)村人因嫉妒而說的笑話罷了。而農(nóng)民呢?他們在年輕時扒河修公路搞水利;糧食打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好的糧食挑選出來“繳征購”,你能說這不是在為國家建設(shè)作貢獻?可到了晚年,其景狀之慘,不忍訴說!憑心說也不能全怪他們的子女不孝,因為他們的子女生活壓力實在太大了。別的不說,他們的后代得念書吧?可小孩讀書要根據(jù)房子定學(xué)區(qū)。所以就只單單為在城里買房子,就壓得他們直不起腰來,有的甚至到臨死也掙不起一套房子的錢;再加上“久病床頭無孝子”,鄉(xiāng)下老人的晚年就沒人照顧了。您會看到,在如血的夕陽下、在瑟瑟寒風(fēng)中,有那么一群等死的人。
您瞧,那家就是胡老太大兒子家。胡老太與我是遠房親戚,按輩份是我的長輩,并且長的還不是一輩二輩。她是正月初五患的腦溢血。住院時我去看過她。當時她頭腦清醒,手腳都還能動,只是無力而已。醫(yī)生說她的情況算是輕微的,并且搶救及時,出院后注意休養(yǎng),是肯定能恢復(fù)的。
老太太有四個兒子一個閨女。兄妹五人原來處得很和睦,可老人住院后,為了陪護,這兄弟四人可算是鬧開了鍋。起先商量好,是一家陪護三天。到后來,老二由于家務(wù)事纏身,接替老大時經(jīng)常遲到;老三來接班時,老二又經(jīng)常早退。由于老三比較懶,再加上老二經(jīng)常早退,心里更不是滋味!本來說好的誰當班,老人的臟衣服就由誰來洗這事,到了老三這里,他就嫌老人的衣服臟,硬是不洗。老四見三哥如此,也不洗。幾天下來,盆里的臟衣漚得發(fā)臭。周轉(zhuǎn)到老大時,老大氣得連盆帶衣服摔到病房外,嚷道:“往后誰也不用洗臟衣服了,臟了就扔了,兄弟幾個平攤花錢買新的!”
話是這么說,可誰也不想湊錢給老太太買新衣服,她老人家只好光著身子,只有隔三差五的等那個叫小大谷子的小閨女來值班時,才為她擦洗一下,所以病房里味道很大。醫(yī)生查房時都皺著眉頭,病友們紛紛要求調(diào)病房。隨著醫(yī)院費用越來越多,兄弟幾個彼此的意見也越鬧越大。到后來,幾個人當著老太太的面就吵罵起來。醫(yī)生不勝其煩,就勸他家出院。誰知這一勸正中幾個兒子的下懷,當即辦理了出院手續(xù),將老太太拖回家了。
回家后,先住在大兒子家。閨女拿錢,請村里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上門為老人掛水,藥費也不太多,一天三十多塊錢。一個星期掛下來后,老人的靜脈都掛腫了,醫(yī)生不好再下針了。于是她的大兒子堅決制止了繼續(xù)吊水;并對外人說,老太太不行了,藥水都掛不進身體了。因為怕老人死在自己家,他便強行地將老人拖回她自己的住處。那破房子低矮潮濕,其他幾個兒子和小閨女對老大很有意見,可老大說誰孝順誰領(lǐng)回家去。于是其他人都不吱聲了。
隨著藥水停止,老人的狀態(tài)迅速惡化——語言不清、四肢僵硬、大小便失禁。于是幾個兒子不讓老人吃飯了,又過兩天,老人處于昏迷狀態(tài)。也可能出于良心,幾個兒子輪流值守。白天,老人得不到休息,因為親友們來看,這個搖搖老人的頭:“大姑奶呀,認不認得我了呀?”那個拍拍她的肩:“大舅奶呀,我是誰呀?”每搖晃一次,老人都十分痛苦地掙扎一次;到了夜里,每隔個把小時,兒子們便叫醒她一次,因為他們怕老人會死去而兒孫不在死者跟前,會遭人罵。老人在這種情況下,不用藥,不吃飯,得不到休息,可能也就在這兩天就會死去了。
比起胡老太來說,王南晴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年輕時,經(jīng)媒人撮合,他娶了小木莊北邊的畢鳳美,先后生下兩男一女。誰知這婆娘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并且遵守“傳男不傳女”的古訓(xùn),將這病遺傳給兩個兒子,女兒卻很健康。十五年前,不到三十歲的二兒子就撒手人寰,時間不長兒媳婦帶著一雙年幼的兒女改嫁他人。又過一年多,畢鳳美也離開人世。老王看見家中幾口人是“黃鼠狼看雞——越看越稀”,心中便著了慌,趕緊借錢給大兒子做心臟搭橋、支架等手術(shù),先后花去十幾萬。這時女兒王小美嫁給本莊的徐老五徐正嘴。當然徐歪嘴為了這舅佬也沒少花錢。
兒子的身體稍一好轉(zhuǎn)后,老王便叫兒子跑三輪車,在農(nóng)村公路上載客掙錢。自己呢,則憑著精湛的木工手藝賺錢,幾年下來,父子倆也聚了些錢。可賺下來的錢,老王父子沒有用來還外債,而是扒了老房子新蓋了兩層小樓。當初借錢給他家的那些人,都是本家族內(nèi)沒出五服的宗親或至親好友,大家只是心生悶氣,也不好意思張口要了。
女婿徐歪嘴家也不是好手頭。他趁岳父老王回家過年的時候,請老王在正月里為自己打些家俱。可整整兩年過去了,女婿家也沒見一條凳子。徐歪嘴催促老王,老王一口推開:“還打家俱呢,你家的木頭里有暗釘子,事先我不知道,拖到龍溝帶鋸房去開,把人家的帶鋸都打壞了,我沒有錢賠償,只好把那些木料抵給人家了?!?br />
徐歪嘴將信將疑,便跑龍溝莊帶鋸房去問人家,人家說根本沒有這回事。徐歪嘴再細一瞧舅佬家新打的桌椅條臺,發(fā)現(xiàn)所用的硬料全是自己的槐、桑等。再一細問,鬼火終不敢見真火,王南晴的嘴便哆嗦起來。徐歪嘴大怒,“你心里只有兒子,你有本事以后不要依靠我們。”說完拂袖而去。接下來幾年,閨女與女婿氣得沒上過門,算是徹底不來往了。
閨女不來,老王無所謂,反正兒子一家對自己很好。每年八月半和過年時,兒孫都尊他上坐??墒堑鹊剿麙甑腻X如數(shù)上繳后,兒子、媳婦便沒有先前孝順了。到節(jié)后開工時,老王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身體很累,想在家里休息休息。這是兒媳婦便臉不是臉、腚不是腚的對他;更叫老王難過的是,兒子將喂豬的飼料堆滿他睡覺的小屋,要想睡覺只得從飼料上爬過去;這還不算,他們經(jīng)常趁老王出去溜門時,將糞桶放在小屋里,到晚上沖天的臭味熏得他根本無法入睡。在這樣的情況下,老王只得很不情愿地出去打工了。
大概是前年夏天吧,老王的大兒子終于沒熬過五十二周歲生日,死了。老王在忙兒子喪事過程中,經(jīng)??瘸鰩аz的痰來。等兒子安葬后,老王到醫(yī)院一查,肺癌!想叫兒媳婦想點錢看病,兒媳婦白眼一翻:“你兒子生病我都沒錢治,哪來錢給你看?”說過這話后就回蘇南打工去了。后來過了兩個多月,聽說她在南邊嫁了人,男的是瘸子,在那邊包地種葡萄。老王又找孫子商量,孫子說:“這不關(guān)我的事,一代管一代,孫子不問老太太!”理由充分地回絕了。 沒有辦法,老王請東莊六表叔找女婿,女婿將當初打家俱的事一說,六表叔也只嘆氣:“他該死,這事不怨你!”說完便回東莊去了。
無奈,老王只得自己想辦法。到私立的“仁慈醫(yī)院”掛水,好在藥費便宜,一個星期才一百多塊錢,條件是醫(yī)療卡要放在醫(yī)院二十多天。
今年春節(jié)過后,老王的病情迅速惡化,幾乎天天咳血,生活也幾乎不能自理。六表叔幾乎天天打電話叫他的兒媳婦和他的閨女回來服侍,也不知他們答應(yīng)了沒有。
在寫這篇紀實的時候,腦海中唐溝鎮(zhèn)謬溝村的謬老太、南河莊的朱二奶等很多人物,我都想繞開鍵盤,朝稿子里擠??赡苁浅鲇谕椋此齻兛蓱z,在這里作一簡單交待吧。這謬老太今年八十有六,十年前老伴過世,自己有一個閨女和一個兒子,閨女離婚在外打工,兒子叫小勝子,一家也在外打工。小勝的兒子快三十歲了,好不容易才談個對象,女方因沒有房子一直不同意結(jié)婚,已打過幾次胎了,醫(yī)生說再打,以后就不能生育了,所以小勝當前的頭等大事是賺錢買房,哪里還顧得上老娘?謬老太雙眼視力幾乎為零,所幸耳朵和頭腦很好;而她的好朋友華英呢,眼睛很好可耳朵不好,并且頭腦不夠用。于是她倆相互取長補短,華英懷疑鄰居小大雙子家的樹栽在了她家地里,便向謬老太討教,謬老太向華英出主意,叫每天趁小大雙子家沒人時去砍幾刀。因為歲數(shù)大,砍的時間長了身體受不了。出這主意的時候,因為華英耳朵不好,謬老太幾乎是喊著告訴她的,此事正好被小大雙子媳婦聽到了,于是小大雙子三天一個電話,兩天一個短信向小勝子告狀,小勝子不勝其煩,一年也不回來趟吧。
南河莊的朱二奶,八十四了,生有三個兒子,老大殘疾,大兒媳婦是癡子;老二呢,性如烈火;老二媳婦幾乎癱瘓;老三一家長年在外打工,如果回家服侍老娘,房貸便無法還了。去年臘月,朱老太提水時摔傷胯骨,臥床不起。兄弟三個商量一家一月服侍。按他家兄弟三個的條件,朱老太的情景您能相像得出來吧?
不寫了,再寫下去有人會說我擴大社會負面現(xiàn)象,未免有消極的傾向。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盡歡顏......”讓我們一起為他們祈禱,愿他們的晚年不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