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略帶涼意的秋風吹得木門咯吱作響，雨滴不時從破壞的窗戶鉆進屋里，確切的說，應該是瓜地草棚的那種臨時建筑。
　　 景玉老漢放下背籠，倒出一堆綠瑩瑩的小蔥，然后摸出煙斗，裝上一鍋旱煙，點燃，吧嗒吧嗒吸了起來，煙鍋忽明忽暗，煙絲滋滋作響。老伴縫完襪子，摘下老花鏡，把針線放進針笸筐，就坐在小木凳上開始整理起小蔥來。她擇掉邊葉，露出白嫩的蔥白，碼齊，十根一把，用苞谷葉擰成的繩子捆好，明天清早，景玉老漢騎著腳踏三輪車送到三、四里外的鎮(zhèn)上，就可以搶個好價錢了。
　　 景玉老漢老兩口自從三年前搬進這瓜地草棚，務勞著半畝來地的菜園子，遠離塵俗，耳根倒也清靜，日子還算順暢。謝天謝地，老兩口的身體一直硬朗，即便有個小病小災，在村里小診所掛幾瓶水也就好了，還從未去過大醫(yī)院。景玉老漢一輩子要強慣了，不愿意低眉順眼，過寄人籬下的生活，他跟三個兒子說：眼下我和你媽都能行能動，不用你們養(yǎng)活，真到哪天動不了了，你們哥仨再管吧。老伴埋怨道：三個兒，四個鍋，有兒沒兒差不多！你就不怕村里人的閑言碎語？景玉老漢狠狠地瞪了老伴一眼，老伴不敢說話了，默默地跟著老漢住進了瓜地草掤，過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世外桃源生活。
　　 其實她很慶幸老伴三年前的決擇，為他的果斷、睿智暗暗地豎起大拇指。這幾年來，村里好幾家子婆媳關系緊張，矛盾尖銳，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鬧，弄得雞犬不寧。與其這樣你爭我吵委屈求全，倒不如各過各的逍遙自在！
　　 忽然木門被推開，一股秋風夾著細雨鉆進屋里，景玉老漢抬頭一看，是小兒子三強。景玉老漢沒有搭理他，只顧吸著旱煙?！按螅瑡?，借我點錢好不？”三強可憐兮兮地說道。
　　 “耍錢又輸了吧？”老伴放下手里的蔥問道。
　　 “嗯嗯，回去不好向翠兒交待，你們知道，她是個母老虎……”
　　 “甭搭理他，愛咋咋地！”景玉老漢生氣地把煙鍋在炕沿磕得當當響。
　　 “大，你見死不救，心太硬了！”三強委屈地埋怨道。
　　 “他大，把早上的賣菜錢給他點吧。”老伴央求道，“三強，以后再不敢耍錢了，找個正經(jīng)事做，給家里補貼點家用。”
　　 “哎哎。”三強嘴里答應很干脆，攥著母親給的一百多元錢哼著不著調(diào)的秦腔揚長而去。
　　 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疼幺兒，唉，沒辦法！
　　 景玉老漢將捆成小把的小蔥裝上三輪車，用一塊破床單蓋好，明早起來再噴點水，小蔥看起來新鮮著哩。
　　 這時咯吱一聲，木門又開了，進來的是大兒子大強。大強進來找了個凳子坐下，開口說道：“大，媽，小偉今年上大學要一筆錢，你們能不能借我點？”
　　 景玉老漢吹胡子瞪眼道：“大強，你們把你大你媽當成銀行咧，隨時隨地都可以提款？”
　　 “這話說的。”大強面露不悅，“你大孫子上大學了，這是咱家的大喜事啊，你們二老難道就不出點學費？”
　　 “我倆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本坝窭蠞h分辯道。
　　 這回輪到老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zhuǎn)頭向大強道：“這一千元是你二姐前天給我們的，你拿去給小偉交學費吧，我和你大的一點心意，別嫌少??！”
　　 大強接過錢，嘴里不知嘀咕著什么，頭也不回地走了。
　　 景玉老漢指著大強的背影，嘴里“唔唔”了半天，竟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怒氣沖沖地對老伴道：“熱湯！”
　　 屋外的秋雨依然嘀嗒著。老伴往灶膛里扔了一把麥秸稈，點燃，把上午剩下的面條熱好，盛了一碗遞給老漢。景玉老漢端起碗準備喝湯，忽然木門再次被推開，一個人影閃了進來，一看是二兒子二強。景玉老漢看他臉色不對，放下碗問道：“二強，你這會來有啥事？”
　　 “大，媽，我這幾天手頭緊，你們借點錢給我?！倍娎淅涞卮鸬?。
　　 “你給我滾，一個個都是討債鬼！”景玉老漢終于爆發(fā)了，怒不可遏地喊道。
　　 “你們偏大的，向碎的，中間夾個受罪的！”二強也怒火中燒，“你們有錢給老大老碎，就沒有錢給我，難道他們是親生的，我是路邊撿的？”
　　 “老婆子，甭理他，我們喝湯！”景玉老漢端起飯碗，命令老伴道。
　　 誰知二強突然像一頭發(fā)怒的獅子，他奪過景玉老漢手上的飯碗，狠狠地摔在地上，咆哮道：“我讓你喝湯……”
　　 景玉老漢和老伴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他的眼睛睜得圓大圓大，臉色煞白，像一張白紙，胸口在劇烈地起伏著，半晌才啊了一聲，直挺挺向后倒去。
　　 第二天，秋雨還沒有停歇，人們發(fā)現(xiàn)景玉老漢老兩口雙雙死在瓜地草棚的坑上，據(jù)傳說是因為煤氣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