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憨站在松花江大堤上，水天一色，迷茫中的他，望著隔江相望高樓林立的城市，苦瓜著臉，愁眉不展。
　　 夕陽落山了。冷風吹亂了趙老憨的頭發(fā)，撕咬著他的面頰和衣襟。他望著滾滾東流松花江水出神，一陣陣凄涼涌上心頭，你能否把我的愁苦帶走，老天爺啊，你睜睜眼吧，俺啥時能娶上媳婦?如果斷了香火，俺連個養(yǎng)老送終的人都沒有??！
　　 趙老憨是東北三江平原的農(nóng)民，住在父母留給他祖屋，那是兩間伸手就能摸到房檐快要趴架的土坯房。他不愛說話，老實巴交，沒上過幾年學，家里沒有機械，他也不會擺弄。他個子矮小，其貌不揚，耷拉著眼皮，總也沒睡醒的樣子，把自己的地包給了別人，到處打工，出大力，像個笨驢，遭人白眼，還經(jīng)常被騙。
　　 這不，他快五十了，還是光棍一條。他至今連女人都沒碰過。經(jīng)濟是基礎，當今科技高速發(fā)展，干什么不得憑本事吃飯啊，掙不來錢，就不敢大把花錢。他挺摳門。人窮志短，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
　　 別人給他介紹個帶孩子的瘸腿寡婦，見面他沒敢正眼看人家。三個多小時，他坐在炕沿上，緊張地面紅耳赤，手不住地擺弄帽子，吭哧癟肚沒說上十五句話。女人假裝和媒人嘮嗑，不住地拿眼瞄他。送人家，你給人家孩子塞倆錢啊，大老遠坐車來的，可他沒有，個把月才想起來，后拉火，慢捻的，晚了，人家跟別的男人過上了。
　　 趙老憨人不壞，他自幼膽小怕事，偷雞摸狗的事他不干，打仗斗毆他不敢，坑蒙拐騙他不忍心。
　　 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驢糞蛋子也有發(fā)燒的時候。趙老憨真正時來運轉出現(xiàn)在2018年，即農(nóng)歷狗年。那年出現(xiàn)非洲豬瘟病毒疫情，豬肉的價格低，養(yǎng)豬的多，人們滿以為一個時期之后，肉價會上揚，但是人怕感染病毒，消費少，生豬仍然賣不上價。豬年前后，豬肉狂跌至4.5元/斤，甚至趕不上冬天擺放在超市里的有些蔬菜瓜果貴。糧食和豬飼料卻始終不掉價，不少人搭工賠本，叫苦連天，有的差點沒上吊。前些年豬肉價基本穩(wěn)定在12元/斤左右。
　　 人不順心就愛吵架。鄰居二牤子家是養(yǎng)豬專業(yè)戶，有幾頭老母豬和60頭大大小小的肉豬。他們的女兒在鎮(zhèn)里上高中住讀。兩口子針尖對麥芒，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女人心煩就不允許丈夫近乎，男人得不到女人包容和親熱就急眼，他越急眼，女人越看不上他，如此惡性循環(huán)。二牤子干脆自暴自棄，撒手不管家里的事了，總出去打麻將。女人忙不過來，心里來氣，也沒了心氣兒，也不咋清理豬圈，豬餓得“吱哇”亂叫。二牤子人高馬大，經(jīng)常拿豬出氣，把愛淘氣的豬打得滿身上都是血道子。有幾頭血糊糊的豬趴在圈里，眼含哀怨，絕食抗議。
　　 趙老憨被吵得經(jīng)常睡不著，忍一時，還能忍一世?常言道，男女授受不親。怕人家瞧不起，趙老憨不便和小自己好幾歲的俏媳婦搭話。他找個機會哀求二牤子說：“喂喂它們吧?！?br />　　 二牤子青筋暴露，眼睛瞪得像燈泡：“啥，這幫家伙把我害慘了，他媽的，我哭都找不著調！”
　　 “豬托生到世上不易，咋的也不能餓著它們??！”
　　 “你狗日的站著說話不腰疼，愿意養(yǎng)，給你，拿10萬元錢?！?br />　　 “這，這……”
　　 “這什么這，哪塊涼快去哪吧。”
　　 本來只是話趕話，沒想到趙老憨憨勁兒上來了，找到村書記家，拿出自己省吃儉用的6萬元錢，欠缺讓村書記幫他貸款，堅決要買下鄰居的豬和豬舍。根據(jù)趙老憨說的及他本人掌握的情況，村書記語重心長地說：“二牤子家房子雖然多，可都是些老舊磚瓦房，不值錢。生豬當下價低，至于它那些豬，膘肥體壯，眼下沒啥毛病，就怕豬感染瘟疫，一死一大片。家有萬貫，帶毛的不能算。依時下的行情，我看全帶掛不值10萬元人民幣。但是，貨賣用家，自由買賣，好比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你們是村民，我做為村領導，一碗水要端平了，不能偏向任何一方。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量力而行?！壁w老憨喃喃地說：“我就是看不了二牤子虐待家畜。”
　　 經(jīng)他再三堅持，村書記只好出面，幫趙老憨申請了無息貸款，又把自家閑錢拿出來，讓他發(fā)展經(jīng)濟。一手錢一手貨，私憑文書官憑印，在眾目睽睽之下，交易雙方簽字畫押。
　　 趙老憨把豬接手后，迅速打掃衛(wèi)生，消毒，找獸醫(yī)給豬注射疫苗。給小豬搭熱炕。他知道有些野菜除營養(yǎng)外，有消炎敗火功效，一閑下來，就去路邊和大地里，采集婆婆丁、車前草、苦菜、灰綠藜、牤牛挫等給豬食用。
　　 春天，金黃的榆錢成串沉甸甸掛滿枝頭，人都能吃，更何況豬了。他在不破壞樹的情況下，大量擼榆錢和樹葉子給豬吃，多余的曬干儲藏起來。
　　 夏天，他把豬趕到草甸子上、荒坡、河灘上、樹林里放養(yǎng)。熱在三伏，太陽炙烤著大地。趙老憨把豬趕進河水里，給它們洗澡。他盡可能多地收拾菜葉子樹葉子喂豬。
　　 他學習別人方法，秋天，他把收集的小麥秸子、稻草、刺槐葉、梨樹葉、杏樹葉、蘋果葉、玉米秸稈等曬干后發(fā)酵，以作為豬飼料。雞的消化能力差，他從養(yǎng)雞專業(yè)戶那里弄些新鮮的雞糞，拌在酒糟、豆腐渣里喂給豬吃。他起早貪晚，用小耙子給豬撓癢，幾乎把他們當祖宗樣待，精心喂養(yǎng)。
　　 趙老憨底子薄，很少給豬喂精料，豬生長的速度放緩了。趙老憨并不在乎這些，投入低，讓這些牲靈慢慢長，長大些，再大些，甚至買了個收錄機為豬播放輕音樂，讓它們上刑場前，多享受些來到世間的快樂。母豬生了崽，他一個也不忍心賣掉，讓它們盡享母子團圓，少些離別之苦。
　　 豬也有大腦，知道誰是好賴人。他特意買了個口哨，拴上繩掛在脖子上，只要一吹，那些豬就乖乖地集合，趙老憨儼然成了叱咤風云的豬司令。
　　 由于很多人改行不再喂豬，半年之后，非洲豬瘟病毒疫情早已解除，人們不再懷疑恐懼豬肉，敢于消費了。然而，殺豬的出去幾天，都很難買到頭成年豬。物以稀為貴，豬肉價直線上漲，高達28元/斤，而且長時間居高不下。有些知情人和商場特意訂趙老憨的豬，說沒有催化劑，他散養(yǎng)的豬是綠色食品。這下子趙老憨掙大發(fā)了。心情好，腰桿直，性格也變了，牙刷得勤了，經(jīng)常用刮胡刀修臉。
　　 趙老憨平時干活穿的差，劣質迷彩服、高腰解放鞋是他最常用的裝束，咬咬牙，坐車去江城商場買了套上檔次的衣服，又選中雙锃亮的牛皮鞋，以備出門辦事時好裝扮自己。
　　 誰家有大事小情，他都到位，遇到紅白喜事，就隨禮。村書記借給他的錢本來是幫他的，他硬按照當?shù)孛耖g借貸的利息支付，不收不行。人窮有志不謂窮，人富無志不謂富，更何況趙老憨人和氣，拼死拼活地干，錢包鼓了，早已今非昔比，鄉(xiāng)親們耳聞目睹，都對他豎大拇指。給他介紹對象的人又登門了，竟然還有的女人自己找上門了。
　　 白皚皚的大雪覆蓋著大地，有些稀稀拉拉的鞭炮聲從遠處傳來。“豬”走，“鼠”年來。一些有獵奇心的人食用野生蝙蝠，引發(fā)新冠狀病毒瘟疫，武漢封城，軍、地醫(yī)療隊馳援，全國防范，人人自危，春節(jié)前后，人們倍感壓抑。
　　 “老憨哥，你好！”來者是他原來鄰居二牤子的俏媳婦，她帶著白口罩，毛嘟嘟的大眼睛滴溜溜轉，勻稱的身材穿著紅色帶毛領的羽絨服?！昂茫米?，好久不見了。”趙老憨一眼就認出了她，長期獨居，見女人會感到親切，更何況是原來一墻之隔的漂亮媳婦，更是怦然心動，狂跳不止，她在他心目中占有重要位置。
　　 趙老憨趕緊把客人讓進屋里坐，讓茶遞水果。嘮些客氣家常話之后，見趙老憨有些疑慮，女人說：“自從俺男人拿到錢，搬到城里，因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他迷信上傳銷，被騙后和不三不四混在一起，吃喝嫖賭。在牌局上，見人耍鬼，大吵起來，打架動了刀，那人流血過多，搶救無效，二牤子被法院判了死刑。”說著，女人眼淚止不住“噼哩啪啦”地掉下來。
　　 趙老憨急得不是搓手，就是跺腳：“妹子，他哪能走這步呢，白瞎歲數(shù)了。也不是小孩子，遇事哪能不忍耐。你敬人一尺，人家會敬你一丈。”
　　 女人邊抹眼淚邊抽泣說：“腳上的泡自己走的。二牤子把我的心傷透了，我不能為他守活寡。都知道你喂豬發(fā)財了，你娶我吧，咱倆搭個伴，我會真心對你！”
　　 “可是我沒有多少錢?！?br />　　 “賣豬的錢呢?”
　　 “這，這……”趙老憨臉憋得通紅，結巴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忽然，外面隨著汽笛聲，幾輛轎車停在大門口，車里下來戴著大白口罩的村書記和鄉(xiāng)長，后面還跟著扛“長槍短炮”手拿麥克風的市電視臺記者。
　　 鄉(xiāng)長把一面錦旗和大紅證書送給趙老憨，隨從獻花。鄉(xiāng)長說：“趙老憨同志，你看到武漢發(fā)生疫情，為支援災區(qū)的醫(yī)療隊，自愿捐款兩萬元人民幣。我們也是收到前方寄來的快件才知道消息的。我代表鄉(xiāng)政府謝謝你！”
　　 趙老憨挺直腰桿說：“這沒什么，國家有難，那么多醫(yī)生、護士拋家舍業(yè)，冒著被感染的危險支援武漢，我哪能看熱鬧??！咱農(nóng)民種地不交稅，為了讓我脫貧，給我無息貸款，知恩不報，那還是爺們兒嗎？！”
　　 俏媳婦看著記者圍攏采訪趙老憨，他神采飛揚，從沒這么瀟灑，女人臉上泛起甜甜羞澀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