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3日上午，除夕前夜。為了有效遏制來勢洶洶的新型冠狀病毒的蔓延與傳播，疫情爆發(fā)地武漢的一紙“封城”令震驚全國。
　　 在封城之前，一輛比亞迪轎車急速奔馳在高速公路上，駛向湖北境外。
　　 坐在副駕駛上的劉蓉，此時正忙著通電話：“小弟呀，你好久回家呀？什么？今晚都還有一臺手術(shù)，要等到明天才能出發(fā)？哎呀，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們醫(yī)院也太過分了，還讓不讓人好好過年嘛！……”
　　 張勇緊握方向盤開著車，聽著妻子絮絮叨叨有些不耐煩了，插話道：“小弟就在縣醫(yī)院上班，離家不過幾十公里，要回家是分分鐘的事，你是咸吃蘿卜淡操心喲！”
　　 劉蓉掛了電話，伸出手來習慣性地要扭張勇的耳朵。張勇側(cè)了側(cè)頭提起嗓門：“耶耶，你干嘛呀？我這是在開車，不想活命了！”
　　 劉蓉悻悻地縮回了手，白了張勇一眼。
　　 張勇家里那時候很窮，為了供小弟讀書初中就輟學了。農(nóng)村里有句俗話叫“板板門對板板門，笆笆門對笆笆門。”張勇找的對象劉蓉也只讀了一個小學畢業(yè)。沒有多少文化的兩口子常年在湖北的一家企業(yè)打工，賣苦力掙錢，一年到頭只有春節(jié)放假才能回家。前幾年，夫妻倆回家都是擠火車，隨著經(jīng)濟收入增多，為了回家方便，張勇就考了駕照買了車。車子的后備箱里，塞滿了吃的、穿的……
　　 電話又一次響起來。劉蓉接通電話，婆婆還是嘮叨著那些老話，詢問他們走到哪里了，叮囑他們路上要小心，開車慢點沒有關(guān)系，只要能安全到達。而五歲的小女兒佳佳又一次奪過了奶奶手中的電話，纏著問劉蓉，媽媽好久回來啊，媽媽給我?guī)У耐婢吣?，劉蓉又一次柔聲地安撫女兒，說媽媽很快就到家了，回家我的小寶寶就可以玩輪船了，再一次得到肯定后，女兒在電話那端又“咯咯”地笑起來……
　　 臨近年關(guān)，濃濃的年味籠罩了張勇的家鄉(xiāng)菠蘿村。家家戶戶在打掃衛(wèi)生，置辦各種年貨。回家早的打工農(nóng)民只要有空就往茶鋪里鉆，喝茶的喝茶，吹牛的吹牛，打牌的打牌，享受著一年之中難得的休閑時光……
　　 張勇的母親又開始拿起掃帚打掃起院前院后，想起兩個兒子都很快要回家過年了，她一邊佝僂著腰揮舞掃帚，一邊輕快弟哼著“北京的金山上有一個紅太陽”，而張勇的父親磨刀霍霍，開始宰殺家里飼養(yǎng)了差不多一年的三只大公雞……
　　 而關(guān)于武漢流行的新型冠狀病毒的新聞，鄉(xiāng)親們陸陸續(xù)續(xù)也會聽聞一些，可是大家都覺得這傳染病離這窮鄉(xiāng)僻壤似乎還太遙遠。很多時候我們都是這樣，再大的事情只要沒有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都認為不是事，只把它當做事不關(guān)己的笑談。
　　 可菠蘿村的老支書唐榮，只要有空就在電視和手機上刷屏新聞關(guān)注著疫情的事態(tài)發(fā)展，看著全國各地感染人數(shù)的不斷增多，老支書的心情非常沉重。特別是在1月20日晚，國家衛(wèi)健委高級別專家組組長、中國工程院院士鐘南山接受央視新聞采訪時表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存在“人傳人”時，老支書感覺到了疫情的嚴重性。當武漢“封城”令宣布，老支書敏銳地嗅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他馬上在村委會群里發(fā)出緊急通知，接下來，村委會的幾個成員迅速聚齊，一個閉門會議開始了……
　　 此時的張勇夫婦還奔跑在路上，導(dǎo)航提示只有兩百多公里的路程，近了近了，就要到家了。說來也怪，雖然長途奔波，兩口子的疲憊反而在這一刻無影無蹤了，劉蓉哼起了小調(diào)，而張勇想到回家就能吃上母親煮的餃子，饞得喉結(jié)蠕動咽著口水，臉上洋溢著微笑。
　　 可就在此時，電話再次響起。劉蓉接起電話，傳來了婆婆急促的聲音，電話里婆婆告訴劉蓉：村干部正在組織人員挨家挨戶登記外面回來的人，她實話實說了。村里的廣播一直在宣傳，說武漢那里得了什么瘟疫，叫村子的人都老老實實待在家里不要串門到處跑……劉蓉連忙安撫婆婆說，這沒有什么擔心的，政府也是為我們好，我們應(yīng)該配合他們的工作，他們怎么說你就怎么做。
　　 劉蓉剛剛掛了婆婆的電話，小弟的電話又打過來了：“嫂子，有件非常緊急的事情我得告訴你，現(xiàn)在武漢新型冠狀病毒非常嚴重，那邊醫(yī)務(wù)人員緊缺，我們醫(yī)院已經(jīng)有很多同事申請去湖北支援，我也不能落后呀！我也報名了，可能就在明天出發(fā)，所以我不回家了！”
　　 劉蓉的頭“嗡”的一下響，情不自禁地口里發(fā)著連珠炮：“哎喲喂，小弟呀！你的腦子是不是壞了？我是曉得那個病毒的厲害，弄不好就要命的！你逞能干嘛？”
　　 “大嫂，那里需要我們，我們就應(yīng)該像戰(zhàn)士一樣奔赴戰(zhàn)場！”小弟在電話那端做著解釋。
　　 “我不懂你這些大道理，你給你哥說，我管不了你！”劉蓉咕嚕著把電話伸到張勇的耳邊。只見張勇聽得眉頭緊鎖，良久嘆了口氣說：“小弟，你既然決定了就去吧！父母那邊你就不要打電話了，免得二老擔心，我回去了給他們解釋！哥大道理不懂，但是相信你做的事情肯定是正確的……”
　　 掛了電話，兩口子都不吭聲沉默了，只聽得汽車奔馳的呼呼聲。
　　 夜幕降臨的時候，車子翻過牛兒山就到村口了。臨近村口時，夫妻倆望見前方幾束電筒光在晃動，再繼續(xù)前行，車燈照到路中間橫放著一棵巨大的樹干，擋住了狹窄的公路，幾個帶著口罩的人一字排開站在前面。
　　 “前面的車停下，快停下，村子已經(jīng)封路，外來人員不得進入！”他們一邊喊話一邊擺手示意。
　　 張勇停車下來趕緊上前，摸出兜里的香煙熱情地遞上，準備一個人給他們發(fā)一支，可是那幾個人都擺了擺手。
　　 站在最前面的瘦高個雖然帶著口罩，可張勇借著光線一眼還是能認出他就是老支書唐榮。
　　 “老支書，我是勇子啊，我回來過年了！”張勇滿臉堆笑。
　　 “我認得你是勇子，我看著你長大的啦！鑒于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為了你家人和村里人的安全，也不能進村?！崩现脑挃蒯斀罔F。
　　 “我們那么遠回來，通融通融嘛！我們好好的，不頭疼不咳嗽，沒有??！”張勇解釋。
　　 “不行！我們這是對你的家人負責，也是對鄉(xiāng)親們負責，更是對社會負責！”老支書的話擲地有聲。
　　 劉蓉趕緊湊上前陪笑：“唐叔叔，我閨女想一個輪船玩具一年了，好不容易等到年底才給她買回來。還有勇子，惦記了一年媽媽包的餃子，估計現(xiàn)在餃子都煮熟端上桌了。還有，我們給一家老小買了新衣服，唐叔叔，您就通融通融吧，家里人等著我們呢？”
　　 唐榮聽得心頭柔軟起來，但是他很快平復(fù)了情緒上的波動，提高了嗓門：“不行不行，我得顧全大局，如果出了意外，我將是村里的罪人。”
　　 劉蓉覺察到了沒有回旋的余地，她瞅了瞅右邊那條黑乎乎長滿雜草的小道，知道這條路也能繞回家。她迅速邁開腿折轉(zhuǎn)身跑去。
　　 可是，劉蓉剛跑幾步，就被早有準備的幾個人追上去拉了回來。
　　 劉蓉氣急敗壞地掙扎著，又哭又跺腳：“我要回家！我想我的女兒佳佳，我要回去見她！”
　　 就在此時，山坳處警燈閃爍，在黑夜中特別的刺眼。一會兒，警車就來到面前停了下來。緊接著車門打開，下來了帶著口罩的兩名警察和護士。護士麻利地取出體溫檢測儀，伸向張勇夫婦的額頭做測量。
　　 在警察面前，劉蓉的哭喊聲戛然而止，只是不停地抽泣。
　　 老支書唐榮迎上前，莊重地匯報：“警官同志，按照上級指示如實匯報，這對夫婦是從湖北回來的！”
　　 望著張勇夫婦惶恐不安的神情，老支書嘆了口氣：“你兩口子想想，現(xiàn)在疫情來勢洶洶，一個人染病會傳播給自己的家人，甚至是整個村子里的人。為了防止傳播，我們當?shù)胤獯宸饴?，對于特別是武漢回來的人員，政府采用了專門的隔離措施，如果兩周沒有發(fā)燒咳嗽腹瀉的癥狀就可以回來了！只要身體健健康康的，娃兒晚點見有什么關(guān)系，餃子以后有的是機會吃，來日方長嘛！是不是？”
　　 關(guān)于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造成的嚴重性，各類媒體平臺早已經(jīng)傳播得沸沸揚揚，張勇夫婦何嘗不知道。聽著老支書唐榮語重心長的話，兩口子沒有吭聲。
　　 劉蓉囁嚅著：“是……是我們太感情用事了，沒有考慮到疫情的嚴重性……唐叔叔，我們錯了！我們配合政府的安排，就麻煩你把我們帶回來的年貨送到家里吧！”
　　 老支書唐榮“嗯嗯”著，使勁地點點頭。
　　 而在另一旁的張勇已經(jīng)撥通了家里電話，接電話的是父親：“爸……我們已經(jīng)走到村口都不能回來見你們了。我們從疫區(qū)回來要接受政府的隔離觀察，如果沒有出現(xiàn)問題，我們就能回家了！還有，弟弟申請去湖北支援災(zāi)區(qū)了，也不能回家過年了……”
　　 電話那端，傳來父親一聲聲沉重的嘆息聲。
　　 而電話這端，張勇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