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了，一個血氣方剛的壯漢，因中風(fēng)不復(fù)，癱瘓在床，語無倫次，愁腸淚面，在生與死的無妄之災(zāi)邊界線上掙扎著；七百多天了，相依為命的老婆用瘦弱的身軀支撐一個艱難的家庭，撐扶、洗漱、送飯、打針，把一個愿本充盈天倫，日見寬裕的家庭拖進悲憐的縫隙，其情可憫，其境澀然。
　　 二月的春風(fēng)本來是最柔和的，但這個小山村的春讓人感到糾結(jié)。風(fēng)撫過，嗅不到一絲絲清新的氣息，只好閉上雙眼，去感覺心靈深處的光亮，卻從桂花樹蔥蘢木葉的縫隙間掉下幾片孤獨和迷茫。
　　 時光倒流，2018年2月27日（農(nóng)歷正月廿三）。天氣晴朗，雨后梨花白得如飄在山崗上的白云，有點悠閑，突然一陣風(fēng)蹌踉而過，匆忙中許多花瓣兒逃之夭夭，一不小心又跌落在早已枯朽的落葉間，碾作塵埃，歸于泥土。今天是迪良52歲生日，姊妹們、褳襟們、內(nèi)侄們從四面八方聚來，為鬧個生日快樂，并趁機整一餐充滿鄉(xiāng)間味的雞湯土菜，然后麻將叫胡，樂呵一番。殊不知天違人愿，不該到來的事偏偏就在這時發(fā)生了。
　　 五十歲的人在農(nóng)村來說也不算年輕，俗稱“五十大壽”，“年過半百”的“知天命之年”。迪良是涂府的“秤砣崽”，前頭三個姐，他排行老四，都稱他“老四”，老四從小父母疼，姐妹慣，養(yǎng)成一付倔犟脾氣。自從2007年父母去世后，老四開始當(dāng)家理事，為一雙兒女想弄個象樣的家業(yè)，近年來也特別地勤勞。一臺破舊得“流油”的手扶拖拉機和一臺即將報廢的三手挖土機成養(yǎng)家糊口的依靠。于是乎，整天往返于城區(qū)、鄉(xiāng)間，東家砂石西家泥的“嘭嘭”一路去，“啵?！表懏?dāng)回，忙得不亦樂乎。好不容易撈了幾個血汗錢，今天修房子，明天為兒子賣，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加之不愛精致，長期破破爛爛的一身泥，沒少挨兄弟姐妹的數(shù)落，但他一笑了之，無所謂。
　　 “老四”四十零歲就患上糖尿病，因舍不得用錢，也就沒去醫(yī)院治療，血糖讓飯菜喂飽了，向“20＋”飚升。結(jié)果五十歲那年引起腦血栓，經(jīng)醫(yī)院治療，得以恢復(fù)。初次中風(fēng)康復(fù)后，并未引起他的重視，每天忙著干活，加之飲食上不注意，血糖沒有得到控制，回歸“20＋”是常事，“高位運行”，勞累過度，把一個曾經(jīng)一米七五，體重80公斤的個子拖得見皮見骨。老四身大力不虧，原來可以扛一兩百斤，幾年下來，被糖尿病拖得走路都有氣無力?？粗募磳⒖逅纳眢w，姐妹們心痛，常勸他去醫(yī)院療養(yǎng)一下，老四就是不聽，說到底就是“怕用錢”，拗不過，也只能任其自然。
　　 午飯時間了，侄子擺上碗筷，端上菜，都圍了上來，只等“壽星”駕到，就開宴。等呀等，老四終于灰頭垢面，滿身是泥，踉踉蹌蹌走了進來。見狀，問其原因，老四說是手扶拖拉機翻在后山溝，自己走路回來的。大伙聽他說話的聲音怪怪的，又見臉頰變了形：“老四又中風(fēng)了！”無不驚愕。便急急忙忙送往醫(yī)院，先后在汨羅、長沙治療，無果，把所有節(jié)余花光，最后落得個半邊癱瘓，從此生活不能自理。
　　 家里的頂梁柱，就這樣坍塌了，也意味著一個家庭快速地滑進貧困的邊緣。兒子沒成家，再找對象又加了個坎，現(xiàn)代女孩很現(xiàn)實，誰愿嫁給你護侍一個癱瘓病人？何況家境貧寒。弟媳在這場災(zāi)難中苦苦撐著半邊天，老四的吃喝拉撒，起坐飲食，還都得靠她料理。沒辦法，人都是命運所然，攤上了你，你就得認(rèn)賬。兩年了，雖有時煩，她埋怨幾句，也只是一種內(nèi)心苦澀的訴說，無須過多的去求全責(zé)備。因為她那縈繞在皺紋里的憂郁和漸漸斑白的雙鬢告訴我們，她的碎弱的心也在那無休無期的災(zāi)難中掙扎。
　　 上周，家里自己做了幾鍋菜肉包子，老婆心痛弟弟，要我送點給老四吃，用保溫杯盛著。要知道病人在床上久了，特別想吃新鮮口味東西。我一進門，老四見到香噴噴的白面包包，喜出望外。侄子忙將父親扶起來，背靠在床頭。“趁熱吃一個不？”我問?！袄纤摹秉c點頭，幾口一個，竟然一連啃了三個，看到那樣子，我悄然掉淚。
　　 弟媳來了，將包子收到廚房里，因糖尿病不能過多吃高淀粉食品。我一邊喝茶，一邊嘮起老四的病情和生活。老四聽到弟媳的數(shù)落后，便淚流滿面地結(jié)巴著：“我——我——禾得了咯——死不死，活不活的——當(dāng)初就不——不該搶救——救的，讓我死——死了——還不受罪些……
　　 心有菩提暗普度，何必苦苦悲流年。困苦的老弟啊，悲觀厭世是一個魔，把心扉敞開，珍惜生命，活著就好。你可曾知道，那繁星里有姐妹們凝視的牽掛，那忽圓忽缺的月光里有多少守候著你早日康復(fù)的企盼。你若是一個漢子，就給我站起來！
　　 你也一定要站起來！為了兒女，為了這個家庭，為了新的生活，你能不能堅強一點？站起來，走幾步。
　　 哪怕是柱著拐杖，也是一種生活的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