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附近熟悉我的人都叫我“二少”，不僅僅是因為我在家排行第二的原因，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總覺得我時常是一個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人。
　　 像我這種弱不禁風(fēng)的漢子，本來就應(yīng)該在上大學(xué)的時候?qū)W個會計專業(yè)，以便將來專門數(shù)數(shù)錢什么的；可我卻偏偏選擇了適合于?那種粗礦漢子的建筑工程專業(yè)，所以，我被淘汰了。所以，后來我便淪落為依靠販賣豬崽來維系生活的生意人了。
　　 如果說還有熟悉我的人，那也就只有康家航和馬尕牛兩個人了。
　　 康家航是個三流的詩人。他寫詩的目的，只是為了泡妞。因為，他曾經(jīng)對我說過:世界短篇小說之父莫泊桑就是個泡妞高手。馬尕牛呢？他是個卡車司機。他一年四季有三季半都駕駛著13.8米長的掛車穿梭在京藏高速上跑貨運；他這樣夜以繼日地奔波的目的，也是為了泡妞。因為，他也曾經(jīng)對我說過:十個司機九個嫖。
　　 我僅有的兩個朋友都有個共同的愛好，是泡妞。那，也許會有人要問我：那你的愛好是什么呢？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那好吧！就讓我來講個故事告訴你，我的愛好是什么吧！
　　 故事的源頭，要從那趟拉薩之行說起。
　　 那天我接到馬尕牛打來的電話，他說:你沒事干的話，就陪我去趟拉薩吧，咱們?nèi)ゲ歼_拉宮好好玩玩。接著又說:康家航也去。我知道他叫我和康家航陪同他去拉薩的目的除了一路是個伴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倆可以幫他蓋蓋篷布什么的。但我卻還是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他。
　　 一路上，我們?nèi)齻€人除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外，就是各自玩著手機?？导液阶诟瘪{上情緒很亢奮，時不時地說句:我去布達拉宮是為尋找寫詩的靈感……或許，順便還能結(jié)識個藏族姑娘。馬尕牛卻是左手甩著方向盤，右手一個接一個，不厭其煩地給別人打視屏——當(dāng)然都是打給他這些年來積累的相好的——只是視屏打過去后，有的不接，有的敷衍幾句，有的干脆直接說句:老公在。就掛斷了。而我卻心事重重，因為我沒有本錢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和往年一樣做我的生意了。
　　 眼看家畜養(yǎng)殖數(shù)目就要登記造冊了，可我竟然連買半頭豬崽的錢都沒有。但不管怎么樣，鄉(xiāng)親們?yōu)槟艿玫秸疵款^豬五百元發(fā)放的補貼，一定會在他們登記造冊之前買來三頭五頭的小豬崽的。他們之所以等我，是因為我曾經(jīng)向他們保證過:在造冊登記之前我一定會從甘肅隴南那家養(yǎng)豬場拉豬娃回來賣給他們的。
　　 說真話，隴南那家叫大華養(yǎng)豬合作社里的豬崽子可真是個好品種。那一個個雪白的豬崽子看上去簡直英俊的像一匹匹小馬。它們嘴巴粗壯、腰身修長，后腿胯大；而且不會因為水土不服而多災(zāi)多病。飼養(yǎng)著它們，三五個月的時間就能成為三五百斤重的成年豬；所以，不管是誰飼養(yǎng)它們，都是穩(wěn)賺不賠的。也正因為這樣，我才憑借著發(fā)現(xiàn)大華養(yǎng)豬合作社這塊新大陸，將那一批又一批的小豬買進來再以可觀的價格賣給鄉(xiāng)親們，從中得了不少的好處。別說是一年之中吃麻花的錢，就是家里所有的開支都是我依靠販賣這豬崽得來的?？山衲晡覅s沒本錢……
　　 本來是想躺著睡著的，但馬尕牛駕駛室這臥鋪里的腳臭味實在是驚擾了我的瞌睡蟲；看著車窗外掠過的藍天白云，我越來越覺得心煩意亂了。
　　
　　 車身猛烈地顛簸了幾下，我聽見馬尕牛說：到青海服務(wù)區(qū)了，咱們吃飯吧！
　　 二少，二少，起來吃飯?？导液狡炔患按卣f。
　　 雖然覺得有些餓，可我一度沉浸在無限的憂愁當(dāng)中，思維似乎跟不上支配身體的能動性，還沒來得及翻身坐起來，就聽見馬尕牛對康家航說：二少睡著了？讓他睡著去吧，咱倆吃去，能省一碗是一碗。
　　 “我操”馬尕牛的話一下子刺激到了我要強的心靈，我感覺到他深深地傷害了我的自尊心。我在心里狠狠地罵句：好似誰他媽跟著你來是混飯吃的？但我卻沒有說出口；也沒有動。我在心里和他賭氣，絕不吃他這頓飯了。
　　 “二少，起來吃飯去?！蔽衣犚婑R尕牛擰下車鑰匙，熄了火，喊我。
　　 “不吃去?！蔽矣帽蛔用缮项^。
　　 “咋不吃？”
　　 “不餓。”我沒好氣地對馬尕牛說。
　　 “那你睡，我們吃點去?！?br />　　 我聽見他們下車了。
　　 真他媽來了個后悔，跟著這種朋友轉(zhuǎn)，能轉(zhuǎn)出來個什么名堂？正想著這些煩心事的時候，我那部破手機卻響了起來。我從那個臭氣熏天的被窩里鉆出來，側(cè)身從褲兜里掏出手機，看是我們村里三娃媳婦打來的微信視屏。她問我:你幾時去甘肅拉豬娃？我說：再過幾天吧！
　　 “那你拉回來了給我留五頭！”
　　 三娃媳婦很干練，也很精敏。說真話，現(xiàn)在這生活條件下，像她這個年齡，又這么漂亮的女人真沒有誰能吃得了這個苦了——整日待在農(nóng)村里，牛圈出來，豬圈進去地干這又臟又累的活了。不過說來也奇怪：三娃媳婦雖然干這又臟又累的活，可她渾身上下竟然滴水不占，還是那么干凈利落；并不比城里的女人差。
　　 “沒問題，沒問題。”我一個勁兒地點著頭答應(yīng)她。
　　 這時候康家航和馬尕牛卻回來了，他們一左一右?guī)缀跬瑫r打開車門上來了。馬尕牛往臥鋪里扔了一包零食和一只裝在塑料食品袋里燒雞后，就伸著脖子要看我在和誰視頻聊天。
　　 “你回來第一個告訴我，我要挑幾頭好的?！蔽沂謾C屏幕上，三娃媳婦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一對迷人的酒窩；聲音甜美地說。
　　 “讓我看看是誰這么漂亮……”康家航伸手來搶我的手機。
　　 我躲過康家航對三娃媳婦說：“沒問題……我這有兩頭色狗，干擾聊天……先掛了?！?br />　　 “哈哈哈哈，色狗隔著手機屏還能吃了我？”
　　 三娃媳婦是個落落大方的女人，開起玩笑來也是不拘一格的，但她還是說句“掛了”后我們就掛斷了電話。
　　 馬尕牛和康家航卻很驚詫地盯著我看。我能感覺到，他們的眼光中有著明顯的羨慕和嫉妒。
　　 “也沒有啥吃的，我買了只燒雞，還有些零食，先湊合著吃些?！瘪R尕牛說著就扯下一條雞腿塞進嘴里嚼了起來?？导液絻A斜著身子繞過靠背躺在引擎蓋上，抓起另一只雞腿，也塞進他那厚重的嘴皮里，嚼了起來。我的電話卻又響了。這次是我初中同學(xué)李春雪打來的，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個老家伙，還活著??！”
　　 我也不奇怪。李春雪本來就是個大大咧咧的女人，有些男人的彪悍性格。我們之間的說話，從來都是這么直截了當(dāng)?shù)摹Ｎ倚χ貜?fù)她:“難道你舍得讓我去死？”
　　 “趕快死去……”
　　 不等李春雪說完，馬尕牛和康家航就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我也不在意他們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笑聲，只對著手機屏幕上李春雪那張微帶嬌嗔的臉說:你舍得讓我去死，可我卻舍不得你去死??！
　　 李春雪聽著我這句帶有歧義的話卻忽然轉(zhuǎn)變了語氣，她嚴(yán)肅而又慎重地對我說:拉來豬娃了給我留兩頭。
　　 我來不及回復(fù)她，馬尕牛就搶先問李春雪:你要老公豬嗎？你要頭老公豬吧！有老公豬就會有很多豬娃子。
　　 “滾”李春雪罵著又“哈哈”笑了起來，然后就猛然掛斷了電話。
　　 “哈哈哈哈”這邊馬尕牛和康家航卻沖著我笑的搖搖晃晃的，像極了電視機里吃著蜂蜜的熊大和熊二。
　　 我竟然忘記了自己是給馬尕牛賭氣的，也撕下一只雞翅膀吃了起來。雞翅太咸，而且有點老，但還是招來一只饑餓的蒼蠅在我眼前繞來繞去地飛舞。
　　 馬尕牛把手中的棒子骨丟在引擎蓋上又順手拿起半瓶礦泉水喝了一口，然后就系好安全帶發(fā)動了汽車。
　　 汽車慢慢駛出服務(wù)區(qū)，我們又上路了。
　　 我不敢相信高原上也有這么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川。汽車平穩(wěn)地馳騁在公路上。我透過窗戶看見天與地交匯的地方霞光如火焰一般激情澎湃?？导液綊绎喼圎惥哪鞘住睹谰萍涌Х取吩谶@種情景里，給人一種傷感中又帶著些許悲壯的感覺。
　　 馬尕牛跑拉薩，其實大多拉的都是垃圾。這次也不例外，只是這次拉的是廢品收購站打包了的比較體面一點的廢紙而已。我就想不明白，我所生活的小縣城，物質(zhì)生活似乎并不比我們走來的這一路的許多地方富裕，卻怎么會有這么多垃圾供馬尕牛一年四季地忙碌？然而，誰都清楚，我做的那種生意，一年中卻只有一次。成則王侯，敗則寇！如果做成了，我后半年就會衣食無憂；相反，如果做不成，我將面臨著饑寒交迫?？涩F(xiàn)在我沒有本錢……大華養(yǎng)豬場又絕對不會賒欠豬崽子給我。
　　 可是，家畜登記造冊的事又迫在眉睫。不然，她們是不會這么急切地給我打電話的。就這一路過來，已經(jīng)有十三個人給我打電話預(yù)定豬崽了。說來更奇怪，這養(yǎng)豬的事似乎和一些化妝品一樣，也成了女人的專利；怎么今天打電話過來詢問豬崽的人幾乎都是女人？我正想著這些雜七雜八的問題，我那部破手機又響了。我拿起手機看是我大姑打來的電話;不用說，是預(yù)定豬崽的。我這個大姑每年這時候都要從我這買三五頭豬崽的。
　　 康家航聽到我手機上響起的那段聲音雄厚的秦腔《白逼宮》片段——恨，曹賊氣的額（我），牙關(guān)……緊咬……就很自覺關(guān)掉了他捯飭著的音樂。可我卻把手機調(diào)至靜音，并沒有接大姑打來的電話。
　　 “又是你哪個嬸嬸打來的電話，咋還不接？”康家航看著我，很詭異地問我。
　　 我沒有理他。
　　 “看看，看看，人家二少這女人緣！”馬尕牛回頭瞥了一眼我，對著康家航說。
　　 “真看不出來，二少瘦的跟猴似的，這女人緣還真不少……”康家航公然說出了嫉妒我的話來：“你那小身板能吃消嗎？”
　　 “你還別說，人常說身體瘦如柴，做愛是天才。”馬尕牛嘲諷我的話語中似乎又帶著些許的恭維。
　　 我心里想:你不是有卡車嗎？你不是會寫詩嗎？我不就是個一無所有又身瘦如柴的豬販子么！可今天，你們在精神領(lǐng)域里是完全的輸給我了。好，我要讓你們輸?shù)脧貜氐椎椎?，輸?shù)梅摹Ｓ谑俏揖烷_始吹牛了。我說：“把你們也算是泡妞的？你那個用錢砸的大款式的泡法，恐怕一個卡車頭都塞不滿一條石榴裙吧？”接著我看一眼康家航又說：“別以為你會寫兩句什么狗屁詩就會有誰對你如癡如醉了。如果寫幾句姐姐你從天上來……就會有姐姐戀上你，那你寫幾句媽媽，豈不是人家要依賴你給養(yǎng)老送終了？”
　　 “去去去！”康家航似乎有些很難為情的羞澀。
　　 “說真的，我這些年來把幾輛卡車都塞進去了……”馬尕牛得意中帶著失落的神色對我說：“你是怎么搞到手的？教教我?！?br />　　 “女人??！你得抓住她的弱點。在外面搞的大多數(shù)是因為內(nèi)心空虛?？膳水吘故桥?，她不會主動袒露胸懷，更不會主動投懷送抱。這時候你就得把握一個度，不能輕，也不能重，不能急，更不能緩。當(dāng)然，也有因為物質(zhì)需求而出賣自己的，但這種女人一般不會動真情。玩玩而已。所以，對這種女人，該吹牛的時候就得吹，該哄騙的時候就得哄騙?！?br />　　 我胡謅著這些我所謂的女人心理學(xué)的結(jié)構(gòu)示意圖。同時為了能讓他們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又舉例說:我，曾經(jīng)在微信附近人里聊過一個女人，她說:你給我發(fā)個紅包，我就樂意。我問她:發(fā)多少。她說:隨你。我說:那就給你發(fā)二百，紅包里最大的?！?br />　　 你真發(fā)了？馬尕牛很吃驚地問我。
　　 “真發(fā)了呀！”
　　 “你就沒考慮過你發(fā)二百紅包過去，人家拉黑你？我曾經(jīng)發(fā)了紅包被拉黑過?。　?br />　　 “所以你得抓住人的心里特征?。　蔽腋嬖V馬尕牛說：“我能感覺到她性格的耿直中有那么幾分的虛榮，所以我得賭一把。我給她發(fā)了個二分錢的紅包，我本來打算在她收了紅包后調(diào)侃她：你那個0怎么積極，老是往前面跑?？伤齾s沒有急著收我發(fā)的紅包，而是說句“謝謝你”后就直接問我的住址，還問我，你吃什么？喝些什么？抽什么牌子的煙？我來給你買上。當(dāng)然我什么都沒讓她買，不過住址我是告訴她了。她果然來了，還給我買了包子和豆?jié){。直到我們完事，我離開房間后，她才收了我發(fā)的紅包，然后罵我句騙子就直接刪除了我。刪就刪了吧，反正這樣的都是騙人的?！?br />　　 “哈哈哈哈”馬尕牛和康家航笑得前俯后仰的。
　　 “你狗日的高，二分錢就睡了人家。”康家航豎起右手大拇指對著我說。
　　 “還賺了包子和豆?jié){?。　瘪R尕牛補充說。
　　 我從他們的眼神中斷定:他們對我這憑空臆想出來的故事是深信不疑的。
　　
　　 就這樣，我們來到了燈火輝煌的拉薩城。和它的日光一樣，拉薩夜晚的燈光，也別具洞天。很顯然，拉薩的確是一座非常富饒的城市。但我卻始終都搞不明白這座有些明顯的資源優(yōu)勢的被稱作是“吉雪沃塘”的城市，為什么會需要馬尕牛拉來的這一車又一車的垃圾？我們按著導(dǎo)航的指引在墨竹工卡縣的一個地點卸掉廢紙后，又按著導(dǎo)航的意思急匆匆忙忙地趕到堆龍德慶區(qū)的一家蔬菜批發(fā)市場。馬尕牛在“貨車幫”這個網(wǎng)絡(luò)平臺上聯(lián)系了返程的貨物，要連夜裝一車蔬菜，以便明天回我們生活的小縣城。按著雇主的要求，馬尕牛把車停放在指定的位置后，我們就徒步走出菜市場。
　　 昏昏沉沉的，我似乎有些高原反應(yīng)，在這個看起來天高氣爽的城市里，我竟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馬尕?？s著腦袋，卷著舌頭說:咱們吃點飯，然后開間房子休息。不過這次他對我的態(tài)度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他獻殷勤似的問我:二少吃什么？小炒羊肉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