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親老了。遲暮之年的他，生活狀態(tài)讓我心疼。
　　 父親是軍人。曾經他挺拔俊朗、意氣風發(fā)。如今，他步履蹣跚、哆嗦顫抖，身子佝僂著像一棵枯萎的稻穗。他反應遲緩，動作僵硬，就連想喝點水，都很難到口。
　　 我替父親倒了一碗水。他生怕麻煩我，自己伸出擅抖的手過來接，我的心跟著抖個不停。我端著水，父親扶在我手上，水滿而溢，就像父親曾經對我的愛，給予我再多還嫌不夠。
　　 父親的衰老，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喂父親把水喝下，又怕喂水的舉動，影響父親的心情。他覺得自己真的是什么都干不了，啥用都沒有，一定會心感失落。我默默注視父親，父親什么也沒說，此時無聲勝有聲。“你把我養(yǎng)大，我陪你到老?！蔽覍t暮的父親，用沉默的愛表達。
　　 我陪父親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電視。兒子把新買的香瓜切成四瓣，端到了他姥爺和姥姥的面前。
　　 “姥爺你吃呀！你吃！”兒子順手拿起一瓣遞到姥爺嘴邊。
　　 父親笑呵呵地看著孩子，一臉的歡喜。兒子摟著他姥爺，頭挨著頭，臉對著臉，像頂門兒似的，頂著老爺子的頭，隨后照著姥爺?shù)哪樉陀H了一下，父親笑得甭提多開心?？粗⒆雍臀腋赣H其樂融融的場面，我的心頭莫名涌出一份感動，這就是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呀。
　　 我感受著這份溫暖與和諧。多年以后，我也會成為奶奶、含飴弄孫。如那時，父親依然在我身邊，陪伴和見證四世同堂的溫暖時刻，該有多好。
　　 我特意為父親做了小雞燉土豆，雞肉燉得稀爛，生怕父親吃起來咬不動塞牙，又怕他多吃引起消化不良。在我的指導下，兒子親手制作了姥姥愛吃的皮蛋豆腐。兒子下廚拌好佐料，將佐料均勻潑灑在豆腐皮蛋上面，白色的豆腐、青綠透明的皮蛋和新鮮的香菜、辣椒油、耗油等等佐料，拌出的皮蛋豆腐色香味俱全，真叫人垂涎欲滴。
　　 兒子對自己的勞動成果十分滿意的。就因為姥姥的一句“我就愛吃我大外孫拌的皮蛋豆腐”，孩子下廚特別用心。我有了一絲暖意和欣慰，孩子已長大懂事，知道孝敬老人。
　　 吃午飯的時間。我們全家坐在那張寬敞的餐桌旁，其樂融融。父親的雙手依然顫抖。吃飯的時候，我就坐在父親身旁，照顧父親吃飯，讓繼母也可以好好吃一頓飯。要不然，平時他們兩個人時，都是繼母幫著夾菜夾飯或喂父親吃的。
　　 我往父親碗里夾著蘿卜肉餡和西葫蘆餡的餃子，又夾著土豆和雞肉。父親牙口不好，土豆軟乎不塞牙，父親特別愛吃。愛人早給老岳父盛了一碗餃子湯，正吃著餃子，父親卻打起了嗝。這是近期父親新添的毛病，吃著急了，或不對勁兒的時候，就愛打嗝。父親捂著胸口，就像我小時候，惹他太生氣的情形。
　　 愛人趕緊端來晾好的餃子湯，緩緩喂父親喝。
　　 “餃子湯太燙，別燙著爸?！蔽也恢?，只關心父親別噎著。
　　 愛人解釋晾好半天了，不燙?？粗赣H喝下餃子湯不嗝，我才安心。
　　 父親手抖，菜掉在地上，又被踩得稀爛。繼母難為情，嘮叨父親接著碗吃，別弄的哪都是，孩子還得收拾。
　　 “沒事，只要父親吃飽吃好就行。埋汰了，一會再收拾?！蔽逸p描淡寫地回復。就像小時候，我弄臟地面，父親滿不在乎一樣。
　　 我多希望父親還是年輕時的樣子?？梢耘阄乙黄鹋懿?、打羽毛球；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去游黃鶴樓、去北京的天安門看升旗儀式、去瞻仰偉人毛澤東的遺體。記憶勾起很多美好的往事。而此時的我，心里卻五味雜陳，各種滋味。是喜，是憂，是心疼，是懷念，還是……太多的感受，無以言表。
　　 想起自己小時候拿東西不利索，父親就在身后跟著我撿東西時的情景。時光流逝，光陰輪回，父親與我角色互換。
　　 “烏鴉反哺”“羊羔跪乳”的故事，它們堪稱是動物界養(yǎng)老、敬老方面中的楷模。烏鴉在母親年老體衰，不能覓食或者雙目失明飛不動的時候，它們就四處尋找食物，喂到母親口中，回報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直到老烏鴉臨終，再也吃不下東西為止。小羊跪著吃奶，感激媽媽的哺乳之恩。動物都知道感恩父母，更何況人呢？
　　 我對父親所做的一切，是為人子女應該做的。母親走了近20年，照顧好父親，是我對母親的承諾，也是母親的遺言，更是一個為人子女義不容辭的責任與義務。
　　 受著紀律嚴明的軍人父親和保守傳統(tǒng)派教師母親的言傳身教，我的家庭觀念極強，保守思想也早已根深蒂固。為人要厚道，要懂得感恩，對老人要有孝心，要遵守社會紀律，尊老愛幼、做人要誠實守信等，是父母親留給我的珍貴財富。
　　 彈指一揮間，繼母和父親結婚已有18年了，天長日久中也有很深厚的感情。繼母人不錯，心眼好，照顧父親盡職盡責，日常每一個細節(jié)都無微不至。我對繼母心存感激，與繼母的關系融洽。我為她想，她為我想的心情都是共存互通的。我會把感恩的話語常說常表達。
　　 “媽，這些年您照顧爸，辛苦了！”我用自己的真誠，以心換心，這樣的話對繼母說了無數(shù)次。
　　 近兩年，父親一直是在家洗澡。他家的太陽能壞了后，沒法修好。我干脆就把父親請到家里來，二老一起來這洗澡。我精心為他洗頭、搓背、修指甲，就像當年他幫我洗澡扎辮子。
　　 我想借洗澡機會，盡盡我的孝心；借這機會，給老人做點好吃的，一家?guī)卓谌俗谝黄?，品嘗著美味佳肴，感受一下和諧溫暖的家庭氛圍。
　　 洗澡前開始準備。衛(wèi)生間里早已洗完澡的繼母，干脆在里面不出來，等著給父親洗澡。父親的確是老了，我扶他進衛(wèi)生間和繼母交接的一瞬間，父親腳一滑，幸好被我一把拽住，把我嚇得一腦門子冷汗。我真恨自己是個女兒家，若是男兒身，能把父親拽得穩(wěn)穩(wěn)的。父親笨拙的身體，脫衣褲很費力，我協(xié)助他一件件脫掉外衣、外褲。余下給父親洗澡的工作就是繼母來完成了。
　　 父親洗澡出來，我給父親披上柔軟保暖的浴巾，挎著父親的胳膊，將他攙扶到沙發(fā)上坐下，先給老人家穿褲子、襪子，父親的肢體就像凍僵般、不聽使喚，穿襪子的時候，腳也是不聽使喚地晃來晃去，我俯下身體盡管有些喘不上氣來，想起自己小時候父親對我不厭其煩地照顧……這又算得了什么呢？這是父親在給我機會孝順他呀！一想到這，就心生無限的歡喜。感謝父親，給我這樣的機會，讓我盡孝。
　　 我?guī)屠^母搓澡，給她吹干頭發(fā)。盡管繼母說不用把頭發(fā)吹干，說她不冷。其實我知道她是怕我麻煩。不管怎么說，我依然用吹風機給她吹頭發(fā)，邊吹邊說外面天冷，怕她凍感冒。
　　 父親準備回家。他穿好外套，走到門口，我蹲下為父親穿上鞋。把和好的餃子餡（繼母喜歡我和的餃子餡）、西瓜、小柿子準備好，遞到二老的面前，直到送二老進電梯，我的心才平穩(wěn)下來。父親吃飯、洗澡的旅程結束，他平安無事，我照顧老人的任務圓滿完成。
　　 回到屋，懶散地坐在沙發(fā)上，兒子突然對我說：“媽，您太累了，休息一會兒。”
　　 是的，我累并快樂著。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毕Ｍt暮之年的父親，再多給我一些時日，更希望自己的人生一直只有來處。
　　 父親曾是偉岸的山，是我永遠的靠山，而今，我成了父親的依靠。我要父親好好地活著，盡管父親現(xiàn)在老了，行動也不便，他依然是我心中的支柱。父親在，我便安心。與父親進行角色轉換，我要把愛進行得更久、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