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大西洋的瘦(外四章)
1、大西洋的瘦
兩個少女來我家蹭網(wǎng)。站起來時兩匹高大的瘦駱駝,一匹比另一匹更瘦。
骨架,單狹,衣服淺色,半個照面就移開的拘謹。
少女的生長適合中年人回望,長成了長臂,長高了視線,而叢林尚遠。
玉米株在生長,熱帶氣旋在生長,云朵中的水滴在聚集生長,少女,僅僅是生長的模板。
變高,變白,五官的輪廓加深。
哦,不,她們還談到了《流星花園》。悄聲的對話,卻是森林的折射,任一樸素的草葉下,藏著私密的蘑菇,私語的雞樅,不可冒犯的情感的燭焰。
或是浪花,苦惱和喜悅的密碼,若干歲月后或掀起風暴,一邊用絕望摧毀,一邊用疼痛建設。
少年時的地中海,怎能覺察到大西洋里少女的生長?而萬物悉數(shù)歸位,雨水拍打海鷗,那些十三四歲,十五六歲的少女啊,那么瘦,那么光明。
2、人,或我之鏡像
高尚與猥瑣,自信與卑微。要在墓志銘刻下久遠,要在肉欲里耽溺此刻。向來的二元對立與統(tǒng)一。向來如此。
喜歡青春和美麗的事物。喜歡萌發(fā),青蔥,熱烈,然后絢爛。喜歡少女。
對少女之心的執(zhí)著,正見高尚與猥瑣的語境。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內(nèi)在小孩是一個青春期。內(nèi)在小孩需要青春的力量、女子、景物、熱忱給予關心與照拂。
也許可以更深的熱情,更徹骨的動人,以后。此刻,青春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詞。
自信瓦解的時候,卑微就來了。自我愉悅的時候,自我將誕生。
文字的舍利,一顆流傳久遠。它只在乎在人心留下過痕跡。無可逃遁的肉身啊,它饑渴,吃肉,向往波浪般吹拂的眼神。
風吹麥浪。油菜花香。輕度嗜好。春天像一個溫柔嘴唇,吞吐著生機。而我們的愛人存身其間。
3、文明的石頭
石頭也曾是一具具肉體,一堆堆細胞,一群蜉蝣。石頭也曾是雜亂的鮮花,整齊的綠草,欲望的火焰,生物的呼吸。
石頭坐化了,忘卻了愛恨情仇。躺入溪流,讓泉水經(jīng)過身體。塵世變得清涼。睡入深山,讓冷月吞吐它的嗚咽?;蛘咴趹已?,馱著風的重量。
破開的,粗陋的石頭啊,刀削的,冷血的石頭啊,它向生父宇宙學習一種入定。它要從時間里來,往永恒里去。
堅硬的品質,劃不出血。破碎為屑,還能再造為肌膚,土壤,血肉,骨骼,枝葉,花魁,斗士,目光,心靈……
無限清潔的石頭,扎實的石頭,千錘百煉的石頭,不帶腥味,沒有褒貶,無所謂強弱,分不出美丑,論不出短長,覺不到喜怒,羞恥,罪惡,良心,悲苦,饑寒的石頭!
石頭是無限的開敗,無限的流動與凝固,從生命的大喜悅里來,往大寂寞里去,再輪回無限個大生與大寂!
4、吾肉貧瘠
生我的大地貧瘠,養(yǎng)我的河流荒蕪,托舉我的陽光將我煎灼。
我的肉,原初里誕生的鮮美,像斑點的紫谷葉,并沒有枯竭力量的水源。
我的足根,跛在半山,也迎面袒露了一半的風流、雨滴。像承著迷霧,四面八方敲打的風。
養(yǎng)我的稻米浸透血粒,浴我的井水反復刻洗我的基因。從黃土到江南,一部苦行的生存正史;從啼哭到止住哭泣,另一段跋涉將從原地。
我的靈是正史,是苦難,是炎熱,是冰凍,是庸常里擠著嗓子歌唱。是跛行時心里打著節(jié)拍。
是冷酷與冷酷交換,是溫暖與溫暖傳遞,是我天生敏感,人間自有摧殘。
將石頭還給石頭,將心腸還給心腸。將我的貧瘠還原貧瘠,將大地的生機還原生機。將舒適、自然、平靜的喜悅交還。
讓欲望萌生,睜大盯緊生命無常的眼。給邪惡留一條反芻的通道,咀嚼罪惡,回味悲苦。
在欲望里騁望的快樂,像一個滿足的小孩得到肉食和美色。然后,踏在軟硬不定的路上,迎接冷冰和滾燙。
5、年輕
一個四十歲的非斐在等我,許我衣食,更多的衰老,和更多的年輕。
寫下我的稚拙,像二十歲,或更清白的懵懂藍海,我的肉身已經(jīng)不再年輕,我的精神更加衰老。
我嚇一跳,洞穴里點燈,我在的不是我的年代,我在的就是我的年代。
我的青春遺失在哪?我的喜悅失去的地方,我的眉毛鎖緊山川,一只鎩羽而歸的鳥,銜著我某年某年的沮喪,葬在齒輪咬合的前夜。
故鄉(xiāng),我和你互相虧欠。我沒有讀懂這口古井,古井外的水田,水田里男女內(nèi)心的哭聲。我未曾用汗水,呼喚村莊上空的龍蛇,降下風調(diào)雨順。我未曾讀懂躺下的名字,他們升入山中,立于樹梢,或半夜?jié)摶?,我毫無感應。
你也虧欠我靈感,庇護和大道。疆域,刀鋒和流亡。故鄉(xiāng)曾像紙張那么薄,一面是學而優(yōu),一面是學而劣。
倘我拒絕了偽善,讀懂了故鄉(xiāng),是更年輕了一點,也更衰老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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