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那年，我兒子剛兩歲，我和愛人帶著兒子擠在北京豐臺新華街的一間小出租房里。那時北京的消費(fèi)水平遠(yuǎn)比現(xiàn)在低，但我們一天的油鹽醬醋米還是必不可少的，100多元的房租，也須月月按時交給房東。
　　 父母在老家，年事已高，不能來北京給我們幫帶孩子，我沒有固定的工作和收入，一家的生活重?fù)?dān)就全壓在了愛人身上。好在當(dāng)時在豐臺醫(yī)院做護(hù)士的愛人，工作比較穩(wěn)定，加上夜班費(fèi)，一月有600多元的收入，才不致使一家人在北京的生活陷入絕境。
　　 為了我們能繼續(xù)生活在北京，也為了幼小的兒子能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我和愛人商量，決定暫時由我在家?guī)Ш⒆?，愛人繼續(xù)在醫(yī)院上班。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個大老爺們，整日在家?guī)Ш⒆?，我的?nèi)心非常忐忑。那時，我有一個親戚在新華街?jǐn)[地攤賣菜，生意很不錯。于是，我便萌生了和親戚一起在街上擺地攤賣菜的想法。護(hù)士的夜班很多，上完夜班，愛人常?？梢赃B續(xù)在家休息幾個白天，我就趁愛人白天在家休息可以帶兒子的時候，騎上一輛破舊的三輪板車，在那個親戚帶領(lǐng)下，開始在街上擺起了地攤。
　　 那時的北京，還沒有城管，街道歸街道辦事處管，辦事處在收取管理費(fèi)后，允許小商小販在街道擺地攤做生意。愛人休白班的時候，天還沒大亮，我就起床了，臉都顧不上洗，就和親戚一起匆忙去新發(fā)地農(nóng)貿(mào)市場批發(fā)蔬菜，然后又匆忙趕回，在新華街的早市上擺地攤。
　　 開始在街上擺地攤的時候，心里有點(diǎn)難為情，總覺得自己讀了這么多年書，如今混成個小商小販，面子掛不住，賣菜的時候，甚至不敢多看顧客一眼。幾次過后，就漸漸坦然了，人到彎腰樹，為了生計，臉面往往是非常廉價的。
　　 我漸漸習(xí)慣了這種擺地攤的生活，甚至有些樂在其中了。一長溜的街道兩旁，南來北往的人聚在一起，有賣菜的，賣水果的，賣豆腐的，賣魚的、賣肉的，賣衣服的，賣早點(diǎn)的，理發(fā)的，玩小魔術(shù)的，街道上人聲鼎沸，吆喝聲此起彼伏，十分熱鬧。顧客有提籃子的，有拿布袋的，有什么都不帶的，買好東西往塑料袋里一塞，就徑直提走了。顧客的身份也各異，有本地的，有外地的，有學(xué)生，有工人，有教師，有干部，還有工程師和教授；有上班路過的年輕人順便采購的，有退休閑著沒事的老人，一邊逛街鍛煉身體，一邊挑挑揀揀，和攤主討價還價的，最后雙方哈哈一笑，買不買都混成了熟臉。因?yàn)橛辛诉@些地攤，外來人和本地人都多了一份選擇，一家老小的飯碗也多了一份保障，街道也因此顯得生機(jī)盎然，充滿人間煙火。
　　 擺滿地攤的街道，除了生意買賣，還有很多故事。
　　 這里有小偷，趁人多渾水摸魚，被抓了，顧客和攤主一擁而上，小偷常常被揍得皮開肉綻，沒被抓，小偷們便又可以大魚大肉逍遙一天。
　　 這里有地痞流氓，敞著胸，光著膀子，故意在地攤上尋釁找事，討攤主的便宜，惹得起的，就會發(fā)生爭吵扭打，惹不起的，攤主也只好給點(diǎn)好處，破財免災(zāi)。
　　 這里還有一個傻子，總喜歡斜歪著頭，屁顛屁顛地跟在街道管理員后面，狐假虎威耍威風(fēng)。傻子還有一個幾乎算的上特異功能的絕活，就是在街道上撿錢，伸頭縮腦，兩只眼睛像掃描儀，在街面上掃來掃去，經(jīng)?？梢該斓筋櫩蛠G失的錢，這些丟失的錢以硬幣居多，面值多少他從不嫌，撿了錢，他喜歡將錢攥在手心，傻笑著在行人面前攤開炫耀，這大概就是他一天最開心的事了。
　　 這里有愛情。一個河南的小伙子，因?yàn)榧依锔F，討不上媳婦，來北京闖蕩，沒有什么文化，只好在在街上擺地攤賣肉維持生活。小伙子機(jī)靈，嘴甜，為人忠厚，日子一長，便在街上混了個好人緣，不但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而且還贏得了當(dāng)?shù)匾粋€老大媽的歡心，老大媽熱心地將自己一個親戚的女兒介紹給了他。雙方一見面，兩情相悅，不久便結(jié)了婚，還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一時成為街道美談。
　　 這里有恩怨情仇。一個山東的小伙子，愛人不在這里，一個人在街上擺攤賣魚，和他鄰著的是一個陜西女孩，賣些襪子鞋墊針頭線腦。女孩長得十分漂亮，柔弱老實(shí)，就有人欺負(fù)她想吃她豆腐。這個山東小伙子性情耿直，常常出手幫她，女孩十分感激，日久天長，就愛上了這個山東小伙。這個山東小伙也十分喜歡她，后來就和這個女孩一起私奔了。這個山東小伙的愛人，帶著女兒從老家大老遠(yuǎn)地來街道尋他，當(dāng)看著她乖巧的女兒低著頭，緊緊扯著她的的衣角，和她一起疲憊地走在街道上時，很多人都流了淚。
　　 這里有人情冷暖。一個從甘肅跑出來躲計劃生育的兩口子，帶著三個孩子在街上擺攤賣咸菜。女人腆著個大肚子，三個孩子穿得破破爛爛，就經(jīng)常有好心的北京老太太從家里拿舊衣服和零食送他們；有一個賣水果的新疆老頭，不幸在進(jìn)貨的路上遭遇了車禍，大家得知他家的艱難情況后，紛紛解囊，慷慨捐錢，人情暖流，溢滿小街。
　　 這里有道德良心。既有短斤缺兩的不良商販，也有忠厚誠實(shí)的守信人；既有胡攪蠻纏的顧客，也有通情達(dá)理的買主，小小街道，折射人生百態(tài)，鮮活生動，充滿生活氣息。
　　 95年末的時候，我和愛人將兒子送進(jìn)了一家私人托兒所，我也找了一份建筑公司的工作，從此結(jié)束了我的擺地攤生涯。但95那年擺地攤的經(jīng)歷，卻始終銘記在我的心里，每每回想起來，依然心緒難平。
　　 忘不了那條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忘不了那一個個簡陋卻能提供飯碗維持生計的地攤，忘不了地攤上那賣安徽淮南豆腐的豆腐西施，忘不了那賣山東壽光大棚蔬菜的俊俏姑娘，忘不了那賣新疆水果的維族老人，忘不了那賣河北高碑店豆腐絲的下崗職工，忘不了那賣陜西涼皮的西安女子，忘不了那賣山西刀削面的太原漢子，忘不了那賣云南米線的少數(shù)民族老板娘，忘不了那一個個小小地攤為這個城市帶來的濃濃人間煙火……
　　 （編者注：百度搜索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