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黑壓壓的烏云籠罩在城市的上空，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焦躁不安的氣息，街道兩旁早早地亮起了路燈，密密麻麻的汽車填滿了道路，像螞蟻一樣地爬行……公交車剛停站，陳大江迫不及待地從打開的車門里跳下來，一路小跑地沖進(jìn)一個老舊的小區(qū)。他剛踏進(jìn)租住房屋的樓道，大雨傾盆而下，地面頓時騰起一層朦朧如煙的水霧。
　　 他推開家門，女朋友劉小紅正在廚房做飯?！案?，沒淋著雨吧？”
　　 “嗯?！?br />　　 “洗洗手等會兒就吃飯?！?br />　　 “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吧?！彼f完就走進(jìn)臥室，衣服也沒脫就躺在床上。
　　 “怎么啦？”小紅一邊說一邊從廚房走出來。
　　 “身體不舒服嗎？”
　　 “嗯?！?br />　　 她來到床邊，看他臉色青灰，心疼地問：“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
　　 “不用了。”
　　 “感冒了嗎？”她用手帖在他的額頭上?！安话l(fā)燒啊！要不要喝點稀飯？我來燒，一會就好?！?br />　　 “不了。我想休息一會?！彼D(zhuǎn)過臉不敢正視她。
　　 小紅給他脫了外衣，打來一盆水幫他擦擦臉和身上的汗，又打來一盆水替他洗洗腳，蓋好空調(diào)被，走出臥室，輕輕地帶上門。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今天董事長又催他了。他明天必須給董事長一個明確的答復(fù)。經(jīng)過幾天激烈的思想斗爭，他已經(jīng)狠心做了決定，可是到家之后他又有點不舍小紅。他不敢看小紅的眼睛，剛才小紅給他擦臉，擦身子，洗腳，對他那么體貼關(guān)心，他的心被融化，開始憂慮了。
　　 小紅和自己青梅竹馬，人漂亮，性子好，未來一定是個好老婆，在城里戴著放大鏡也不會找到這樣賢惠善良的女人?？墒亲e墅、坐轎車、當(dāng)老總、億萬資產(chǎn)對他只能是一個美好的夢，眼下有這么好的機(jī)會可以將這個夢變成現(xiàn)實，他很不舍。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他不能再憂慮了，回想自己人生走過的二十多年的歲月，歷經(jīng)坎坷，居無定所，看人臉色，不就是沒錢沒地位嗎？他必須改變現(xiàn)狀，改變自己的命運(yùn)。嗨！大丈夫不能兒女情長，必須當(dāng)機(jī)立斷。他橫下一條心：分！
　　 他一夜煎熬。迷迷糊糊中，薄薄的窗簾里透出微弱的晨光，小區(qū)里傳來保潔員掃地的聲音，鳥兒開始了一天的歡唱。這時他聽見小紅穿著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音和廚房里鍋碗瓢盆的撞擊聲。他知道這是小紅在忙著做早餐，熬稀飯，熱大饃。他躺在床上不想起來，想著怎么開口和她說。她聽了肯定會覺得受不了，會傷心，會哭，會罵他沒良心。他嘆了一口氣，不能優(yōu)柔寡斷，想想還是直說吧，反正就是分手嘛，繞多大的灣子還是繞不過這個核心的問題。
　　 天亮了，他起床，刷牙洗臉，照鏡子看了看。他發(fā)現(xiàn)鏡子里的自己，眼睛紅腫，臉色灰暗。小紅問：“哥，好些了嗎？吃飯吧?！彼谧琅?，轉(zhuǎn)過臉不看餐桌上盛好的稀飯，也不看她，說：“小紅，我有話對你說。”
　　 “說吧。哥，干嘛這么正式呀？”
　　 “可是我又怕你難過?！彼睦锟┼庖幌拢舷氩皇呛檬?。
　　 “你說吧?！?br />　　 “小妹，哥對不住你?！彼劾镟邼M了淚水。說：“我們董事長要我做他女婿?！?br />　　 她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摔成碎片。
　　 “哥，你別說了。我全明白了。我知道你心氣高，要面子，受夠這種看不到未來的日子。”她的眼淚順著臉頰靜靜地流淌。
　　 “這幾天我眼皮跳的厲害，看你精神狀態(tài)不對，就知道你有什么心思，問你又不愿意跟我說，我也猜不出來，既然你不說我想你自有道理，我的心也一直懸得高高的，生怕你出什么事，現(xiàn)在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了?！币魂囬L時間的沉默。
　　 “你永遠(yuǎn)是我的好小妹?！彼f完低著頭像個罪人似的走出了家門。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覺得非常的陌生。她感到天旋地轉(zhuǎn)，整個房子都在搖晃，大腦發(fā)蒙，身體僵硬。她強(qiáng)撐著讓自己坐在椅子上。一切來的太突然了，她沒了主意，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手機(jī)響了起來，她按下接聽鍵，話筒里傳來大老牛的聲音：“劉大美女呀！睡過頭啦，還不來上班嗎？”大老牛是老板的小舅子，財務(wù)部主任。
　　 “我請假。”她有氣無力地說。
　　 “你怎么啦？家里有什么事嗎？”
　　 “我煩！”
　　 “煩就不上班啦？給我過來，不來就開了你！”大老牛的口氣很強(qiáng)硬。
　　 “開吧！”她大聲吼道，掛了電話。
　　 她買了車票，乘長途車回了老家。母親在罵：“大江這個沒良心的，這么多年我們對他家?guī)鸵r還少嗎？沒有我們支持，他能上大學(xué)嗎？就是一條狗也懂得感恩呢，真是狼心狗肺，不得好死，千刀萬剮！”
　　 她邊罵邊哭，又擔(dān)心女兒想不開做出傻事，心疼地?fù)碇畠喊参空f：“好女兒不要想不開??？你還年輕，好日子還在后頭呢?！?br />　　 父親蹬在地上一聲不吭，臉色鐵青，不停地抽煙。
　　 小紅真是個善良的女人，她冷靜下來后反倒勸父母：“你們不要罵我哥了。他死要面子，自尊心強(qiáng)，一心想出人頭地。我們給不了他想要的生活，隨他去吧。我也想通了，強(qiáng)扭的瓜不甜。我還年輕，要好好地活著。你們也別當(dāng)心?！?br />　　 第二天，陳大江的父母忍受暈車之苦趕到了合肥，找到兒子的住處仍是臉色蒼白。父親是個安于現(xiàn)狀，膽小怕事，為人本分老實的農(nóng)民。他苦口婆心地勸說：“小紅那么好的女孩。我們家是什么光景，人家一直幫襯我們，你能有今天還不是仰仗人家嗎？她不嫌棄你，你現(xiàn)在有條件了就另攀高枝，不要人家了，你這不是陳世美嗎？你有良心嗎？叫我和你媽在村里怎么抬頭做人？怎么有臉面對你大伯大媽？”
　　 母親抹著眼淚，說：“你把她一個人丟在城里，忍心嗎？”她剛說完一句就心疼地放聲哭開了?！靶〖t！……”
　　 父親接著說：“你找那個女人，我們家高攀不起的。古話說攀得越高摔得越很，你記住，你會吃虧的，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你們說的我都懂，一個人一個活法?！彼痪湓挵牙蟽煽跉獾脙裳壑环?。老兩口看著再勸說也沒用，飯也沒吃，氣呼呼地走了。
　　
　　 二
　　 陳大江父親說的大伯大媽就是小紅的父母，大江一直這么稱呼。小紅叫大江的父母叔叔嬸嬸。他們兩家親近還有一段歷史淵源。他們居住生活的村子位于長江下游的南岸，這里原是一個湖區(qū)，沒有人煙，后來經(jīng)過幾代人不懈改造，沿著長江人挑肩扛地修建了一條長達(dá)二十多里的大堤，圍湖造田，將這里改造成富饒的魚米之鄉(xiāng)。村里大多是從江北廬江、無為、樅陽等縣來的移民。他們兩家爺爺輩1960年才從遙遠(yuǎn)的皖北攜手移民而來，在這個不大的村子里，他們兩戶移民最晚，說著與眾不同的皖北方言，所以兩家格外親近，在爺爺輩就指腹為婚，可惜生下倆男孩，便結(jié)成異性兄弟。
　　 小紅父親是哥哥，頭腦活泛，在家一邊種田，一邊搞養(yǎng)殖，家里養(yǎng)了一千多只鴨子。大江父親是弟弟，為人老實，膽小本分，一心在家種田做農(nóng)活，所以兩家的光景不一樣。因為是很親近的兄弟，兄對弟一直都幫襯著。大江比小紅大幾個月，兩人從小在一塊長大，青梅竹馬。小紅整天像跟屁蟲一樣找哥哥玩，晚上有時就住在大江家，睡一張床，常常在一個鍋里吃飯。他和她一同放鴨，撿鴨蛋裝到籃子里，幫大人做活。她受人欺負(fù)，他就挺身而出，有時被別的孩子打得鼻青臉腫。他們一同上小學(xué)，一同回家，一起做作業(yè)。
　　 初中他倆成績都很好，在年級名列前茅。一天，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他對她說：“要中考了，我們不能放松，先考上縣一中，再上好大學(xué)，將來在北京、上?；蛘呤〕枪ぷ?，做個城里人?！?br />　　 她一雙清澈的大眼看著他，說：“哥，我們上同一所大學(xué)，在一個城市工作，然后……”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干嘛？”她羞紅了臉跑開了。
　　 畢業(yè)前，老師分析?？荚嚲砗椭锌嫉男问?，說：“我們鎮(zhèn)中學(xué)的教學(xué)水平跟城里比還有不小的差距，往年學(xué)習(xí)最好的二十人左右才能上縣一中，這次模考基本反映了我校的教學(xué)情況。希望同學(xué)們不要泄氣，加油！”
　　 中考驗證了老師的話，他倆上了縣一中。到了縣一中，他們才知道兩人都分在普通班，重點班老師配備是最強(qiáng)的，城里的學(xué)生還在社會上上輔導(dǎo)班，一節(jié)課就30元。他上高中還需要大伯家支持，他和小紅根本就沒有能力額外在校外輔導(dǎo)班上小課。
　　 高中的三年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他倆都離一本差幾分，錄取在省城同一所大學(xué)，她在會計專業(yè)，他學(xué)經(jīng)濟(jì)管理。
　　 開學(xué)后的一天晚上，他們手牽手徜徉在大學(xué)校園的湖邊。他說：“小紅，我們雖然進(jìn)了省城，省城有那么多的好大學(xué)，我們只能拿出高中的學(xué)習(xí)勁頭好好學(xué)，多儲備知識，增強(qiáng)技能，好在社會上有競爭力?！?br />　　 她認(rèn)同地說：“哥，我們輔導(dǎo)員也說了，要多考證書，該拿的必須拿到，不該拿的要多拿?！彼麄冊诤叺囊粋€石凳上坐下。
　　 他深情地看著她：“還記得初中說的話嗎？”
　　 “初中說了那么多話，我記得那一句呀？”
　　 他刮了她的鼻子，說：“就是我們上同一所大學(xué)，在一個城市工作，然后……”
　　 “哼！不記得了?！彼斐龈毂劬o緊地?fù)肀?，用他灼熱的嘴唇緊緊地貼在她濕潤的嘴唇上。她閉上眼，陶醉在溫柔甜美的幸福中。
　　 “小紅，你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婆，呵呵！”這是他發(fā)自心底的想法，“也是我的好妹妹，我會一輩子對你好?！?br />　　 “誰答應(yīng)做你老婆啦？想的倒美。大學(xué)里那么多帥哥，我要好好挑一挑。”他立刻用嘴封住了她的嘴，不讓她說話。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嚶嚶地說：“哥?！?br />　　 周六上午，她在去學(xué)校圖書館的路上，感到有無數(shù)的目光向她聚焦。她隱約聽到：“這女人好漂亮，身材又好，哪個學(xué)院的呀？”只聽一個女人充滿嫉妒的聲音：“財經(jīng)學(xué)院會計三班的。她家是農(nóng)村的，土里土氣的，漂亮什么呀？”她確實有點土氣，一臉的素顏，瓜子臉，杏眼長睫毛，一米六五的身高，纖細(xì)曼妙的身材，一頭烏黑的秀發(fā)，盡管她從不刻意打扮，衣服穿得也很隨意，但不論怎么說在校園里定然是一道美麗的風(fēng)景。她回過頭，嫵媚一笑。
　　 只聽一個女人開玩笑說：“你們別動心思了。她有男朋友啦！你們沒看到嗎？那個男的也很帥，看樣子也是農(nóng)村來的，高中可能就認(rèn)識了，收收心吧。”
　　 “這有什么，可以競爭嘛！我非要去追她，你們誰有她的QQ？”說這話的是一個叫李明敏的男生。
　　 “哈哈哈！”傳來一陣哄笑聲。
　　 第二天晚飯后，小紅和幾個女同學(xué)在宿舍樓門口被一個高大英俊的男生攔住。男生彬彬有禮地對幾個女生說：“各位美女同學(xué)好，我是07級的，比你們高一屆，文學(xué)院中文四班，我叫李明敏，是校清風(fēng)詩社的宣傳部長，能否請各位加入我們詩社？”接著他繼續(xù)介紹詩社的情況。
　　 幾個女人笑嘻嘻地調(diào)侃他：“帥哥，我們對詩歌不感興趣，我們是學(xué)會計的，三號樓是文學(xué)院，你去那看看吧?！逼鋵嵗蠲髅粲凶约旱男乃?，發(fā)展會員是一個方面，主要是想利用這個機(jī)會認(rèn)識小紅。
　　 “能加個QQ嗎？”他用眼睛看著小紅。
　　 “好啊。”小紅很大方地同意了。
　　 旁邊的同學(xué)取笑他：“你可別動心思啊。我們大美女心有所屬啦！”
　　 李明敏那天在校園里看到她就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怦然心動美妙感覺，他想這就是一見鐘情。從此，他魂不守舍不能自拔。他在QQ里多次約她看電影，散步，吃飯都被她婉言謝絕了。盡管看到她QQ空間里經(jīng)常發(fā)和男朋友的照片，他仍然不死心，不放棄。這是一個癡情的男人。畢業(yè)離開學(xué)校前，他在QQ里給她留言：“我會等你?！?br />　　 第二年，大江和小紅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了。他們帶著用辛勤和汗水換來的畢業(yè)證、學(xué)位證、英語等級證以及各種專業(yè)資格證書和獎勵證書，帶著對美好生活的憧憬走向社會。
　　 天空一片晴朗，清澈的藍(lán)天，潔白的云朵，讓人心曠神怡。
　　
　　 三
　　 這一年的夏天，他們信心滿懷地走在省城的大街上，看到天藍(lán)得無比鮮艷亮麗，街道上的人始終洋溢著笑臉，樹葉茂盛，生機(jī)盎然，世界真的很美好。十幾年的勤奮學(xué)習(xí)，終于可以自食其力，孝敬父母，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想到這，他們的心情和眼里的世界一樣的美好。
　　 他們在大學(xué)附近一個老舊小區(qū)租了兩室一廳的房子。他們相擁著坐在沙發(fā)上。他說：“小紅啊，我們都走向社會了，苦干幾年，多掙些錢，要買房，擁有自己的房子，再生個孩子，把大伯大媽接來和我們一起生活，讓他們享清福?！?br />　　 “哥，你要男孩女孩呀？”
　　 “都行，只要是你生的?！?br />　　 “你不會跟別女人生孩子吧？現(xiàn)在男人出軌的多。”
　　 “怎么會呢？”他說的很堅定?！澳且惨咽迨鍕饗鸾觼硪黄疬^，要不然我想他們?！?br />　　 她在校園招聘會上就簽約了一家民營企業(yè)，安定下來后，就去上班做了會計。大老牛是她的頂頭上司，財務(wù)部主任。他因為不滿意校聘會上私營公司的待遇，沒有投簡歷。那天她在旁邊不停地勸他：“哥，騎馬找馬，先找個單位干著，以后有好單位再跳槽唄?！彼X得男人是家里的頂梁柱，負(fù)有養(yǎng)家糊口的責(zé)任，他是優(yōu)秀生，不能這么隨便自掉身價。他堅信憑自己的實力，一定能找一個滿意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