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天天開(散文)
友送一盆花,名叫五瓣梅,也稱長春花。
五瓣梅,似梅,開得認真,開得簡單,開得清瘦。可,又勝梅,比如,蠟梅。
臘梅花,就像常常犯錯的小媳婦,總是頭顱低垂,緊貼枝干,一副忍氣吞聲模樣。
而五瓣梅,不。它,朵,五瓣,單層,開裂,平展,電扇葉般面向藍天排列。有一種拼盡全力的綻放,一種直抒胸臆的壯麗,一種坦然面對的豁達。
論顏值,它沒有牡丹“綠艷閑且靜,紅衣淺復深”的紅膿綠膩,論氣息,也沒有薔薇“不搖香已亂,無風花自飛”的亂香迭迷。
五瓣梅,草本植物,資質平庸,不僅色不艷,味不香,而且朵也不大。既無月季思維縝密,層層疊疊的腦路縈繞,也無玫瑰表面甜蜜,渾身帶刺,睚眥必報的凌厲性格。
五瓣梅,文靜,嫻雅,瓣薄。一花,三色,正面淺紫衣,背面淡粉白,中心深紫。無蕊有坑,坑像酒窩,似被上帝吻過。若長在花心的痣,凝聚著自信,意志,和愛意。一朵朵花,皆底氣十足,像舞者楊麗萍表演的《雀之靈》,輕靈如紙,占據枝端,慷慨激昂,大方地向天空抒情:我在盛開,蝴蝶來與不來,與我都無所謂。
我喜歡它顏色清秀雅致,也鐘情它內涵堅毅豐滿,更欣賞“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昂然無憾,盡心履職氣質。
晨起,它開得新鮮,黃昏,它綻得清奇。在六月陽臺芳菲盡時,唯它,天天自律,開出素簡雅致,竭盡全力裝飾我的山河歲月。給日子潤色,給光陰生香。
五瓣梅,大氣之人也不過如此吧!
開花。開花。開花。不卑不亢,不攀不比,不言不語。開出磅礴,開出洶涌,開出力量和遼闊。一朵又一朵,一叢又一叢,敞開心扉,向天而歌,一句句,一聲聲,淡淡的紫,粉麗的紫,源源不斷的紫,牽扯,彌漫,以無法抵御的激情,讓深圳珠江旭景小區(qū)五瓣梅,闖入我夢境,嵌入我心靈。
我的心怦然一動,喊它天天開。
天天,是很堅定的詞,能摸到時光堆積時光的膩,仿佛母親數著指頭,盼望我們快點羽翼豐滿。天天,極有質感,能看到時間涅槃時間的暖,仿若父親站在家門,翹盼倦鳥歸巢修養(yǎng)生息。
開,是進行時,也是完成時,是厚積薄發(fā)的絢麗。像東方晨曦,剎那點亮暗夜。開,像雨后彩虹,瞬間心境豁然。
天天和開一搭,少了妥協,彎曲,諂媚,多了硬度,隱韌,不舍和堅持。
天天開,莖直立,枝光滑。葉片長橢圓,對對生,向四面長,深綠有光,絲絨般,柔、綿、暖。爽朗的葉,推舉素凈的花,就像啐飲一杯青柑茶,整個兒神清氣爽。
采花一朵,向陽一瞅,竟然發(fā)現,坑內藏洞,洞很小,像米粒,像篩眼。無怪,此花能夠天天開。卻道是花生如人生,生存不易,活下去更難。在生長路上,唯有篩啊篩,不停的篩,一遍遍過濾著蟲咬,塵埃,風雨。不斷規(guī)整內心的雜亂,骯臟,污濁,晦暗,還有不堪。只留光進入,光很細,細成絲,通透發(fā)亮,淬煉著內心的桃花源。
一日,我拉沙簾,不慎將它弄疼,一節(jié)枝斷了,只剩皮連。十多天后,斷了的枝端,居然,依舊笑靨粲然。
天天開,活著就要開,只要還有一點力氣,就要開出微笑,開出無畏和不懼。把心打開,一臉明媚,讓光把傷口舔舐出柔情,疼痛丟在九霄云外,開心地誦讀淺青色的天,無拘束的云??鞓返匾髋缎甭涞挠?,狂跑的風。愉悅地賞冷雪瀟瀟,云霧朦朦。從容應對夜空幽怨,月落烏啼。它相信再重的夜空,也有星只閃爍,再黑的夜前,總有黎明相約。
能經受住大考的花,就像在磨難中打不倒的人,有著異乎尋常的格局,胸懷,和毅力。
讓我想到同學俊梅。
俊梅,俊秀的梅,不知是否是因了這個“梅”字,讓她不僅有天天開一樣清麗秀雅的外表,而且有像天天開熱愛生活,頑強不屈的秉性。她,身患和李雪健一樣的疾病。二次手術后,已經失語,和人交流,完全靠寫字完成。
我得知她情況,是在加了微信,從她一則動態(tài)中讀出的:
“早餐:十五種以上的雜糧豆?jié){,炒米飯,猛吃。八個月增肥十斤,不為別的,只為抵抗疾病,為自己祝賀?!?br />
我忙給她語音,欲詢問是什么疾病。她拒絕,用打字恢復“抱歉!我說話不便,以后有事,請用文字交流”。
接到答案,我的心被上學時光充斥。
那時的俊梅,在我們這群農村娃中真是鶴立雞群。她不僅有吃公家飯的父母,而且還長相甜美,皮膚粉白,除了兩條黑長發(fā)辮,再穿了綠碎花連衣裙跳舞,更有六·一兒童節(jié),她當主持人一口流利普通話,領唱“讓我們蕩起雙槳”在校園銀鈴般回蕩。它就是我眼中綻放的五瓣梅。
80年代初,技校畢業(yè)后,靠她的普通話金嗓子,在郵電局干話務員工作。她語音清晰,表述準確,接聽客戶來電,值守國際話務,受理信息服務……幾十年了,她的聲音,準確無誤,伴隨電波,發(fā)射到萬人千戶。在業(yè)務比武中,多次囊括金話筒獎。就像董卿,用聲音滋養(yǎng)生命。與她,聲音就是一切,每一次發(fā)聲都充滿動人光輝。
我無法想像,她這樣一個至美之人,靠聲音吃飯,在初得此病時,是怎樣走出至暗時刻的。
然而,她是俊梅,是那天天開著的花。“滄海一聲笑,生活樂逍遙”是她微信上的個性簽名。
去年暑假,街上,我和她不期而遇。她剪了短發(fā),一塊粉紫小絲巾,恰如其分,圍在頸間,在傷口處開成一朵素雅的五瓣梅。一襲淡紫香云紗連衣裙,罩在她身上。盡管增肥十斤,可依然能看出她的清瘦。然而,那清癯之美,卻如此不動聲色。
我和她住足,相逢一笑,兩手相握,用力相握,然后共同走進書店。書店很靜,很靜。除了幾個做暑假作業(yè)的學生,就是我和她。我看遲子建散文集,她讀余華的《活著》。一個下午,我們沒有語言交流,卻在墨香里度過愜意午后。
當黃昏點亮時光時,我把散文集歸置書架,她讓《活著》跟她回家。
教師節(jié),我收到她祝福“尊敬的史老師,節(jié)日快樂,永遠健康,美麗,希在寫文路上越走越遠”。
“我的目標,是為兒孫做更長時間,更多的家??煽陲埐耍辈⑶?,在飯菜圖盤上插著一朵花天天開。我凝視飯菜,這色香味,隔屏傳來,讓我收獲著生命的感悟。這是她用生命,創(chuàng)作的行為藝術,感受她對生活溫柔以待,篤定氣度。為子孫,為自己,為生命,流淌的大愛。
“哈哈哈”,我聽到這笑聲,從她心底長出,極富穿透力,感染力。一個人,只有經歷生死,磨難,才會懂得在凹凸不平的生活里,披荊斬棘,坦然安定,掌握擁有幸福的能力。
天天開,開出精致。五瓣梅,綻放一瓣瓣笑。笑聲點亮四季,若鉆石,即使無陽照耀,內心也熠熠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