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香】下海拾貝 (散文)
地攤經(jīng)濟火啦,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經(jīng)商生涯……
貨郎擔
1976年前后,我在桃源沙坪金明大隊插隊,除了教書、喂豬,我還當了一年的大隊代銷店店員。代銷店業(yè)務上屬于供銷社管,是一種非盈利的便民店。除了有工分,每月還給我們發(fā)5塊錢的津貼。平時蠻輕松,不過農(nóng)忙時得送貨下鄉(xiāng)。
送貨一般是送些煙、鹽、餅干、紅糖、草紙、煤油等剛需日用品。用籮筐挑著,一個生產(chǎn)隊一個生產(chǎn)隊地送貨上門。賣完了貨,不打空轉身,得回收廢舊物資。
當貨郎不容易,貨重路遠,籮筐本就有十來斤重,一頭放一桶煤油,一頭放二十斤鹽,再加上林林總總的小商品,就滿滿當當了,起碼有六十余斤吧,挑著走村串鄉(xiāng)的不輕松。但我還覺得蠻自豪,總覺得自己是花鼓戲《送貨路上》的李小嘉。
賣貨還好,越賣越輕。
可回來得看運氣,收購棕片、塑料、廢紙還好一點,若收廢鐵、舊爐鍋就夠嗆了。越挑越重!也有個別不憐香惜玉的,并不會考慮你二十來歲的姑娘是不是挑得起。有次一漢子就將家里的一個煮潲的鍋和廢舊生鐵犁鏵塞給我。三分錢一斤,他難得跑路,就要我收購。我一看,乖乖!得好幾十斤吧!回去還有好幾里路呢。心里有點不愿意。但那人臉色不虞,立馬給我戴高帽子,說你們就是為人民服務的嘛!一定要我收購。我是個好強的人,一咬牙全收了,霸蠻挑了回來。被店里的大姐心疼得數(shù)落了好一陣,交代我下次要量力而行,挑不動的堅決不收。
還有一次收貨,我收了一個巴掌長的紡錘型的鐵玩意,一頭還有幾頁尾巴呢。交供銷社收購站時,經(jīng)理嚇了一跳,連說“你這個女伢!你這個女伢!連炸彈你也敢收!”哦?這個銹跡斑斑的東西居然是解放前遺留下來的炸彈!不曉得還響不響?
其實最悚人的是收蜈蚣。大蜈蚣有小拇指粗,一扎長,黑紅相間,泛著健康的光澤。用竹片兒撐著它的頭尾,就成了一把弓,蜈蚣就成了弓上的弦??伤钪?,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算是見識了,那百十條細足不安靜地滑動著,做著無用功,挺嚇人的。不過習慣了就不怕了。蜈蚣一毛錢一個,是一味好藥。
收購站有位老職工,很熱愛他的崗位,但他要退休了,還后繼無人。他見我膽兒大、能吃苦,有心收我為徒。有天他還帶我去參觀他收的蛇,我的乖乖!五步蛇、銀環(huán)蛇、蝮蛇……品種不少,都用鐵籠子裝著,蔚為壯觀!
可惜,我不久就離開了桃源,轉點到湘潭來了。貨郎擔沒挑多久,收購員也沒有當成。
星期天市場
1994年,工廠興起了星期天市場熱,廠領導鼓勵職工下海練攤兒。一到周日,家屬區(qū)主馬路擠得水泄不通。我徜徉其中,發(fā)現(xiàn)宣傳部部長在賣中草藥,黨辦秘書在賣皮鞋,電大老師在賣魔術抹布……
觀潮久了,心里就有些癢癢。明知不是經(jīng)商的料,也想下海去泡泡,卻苦于找不到門路。正好朋友送我一把大工藝扇,掛在床頭,頓時蓬蓽生輝!丈夫和我八只眼相碰,竟同時從對方的眼鏡后面找到了開啟阿里巴巴山洞的秘訣:賣扇子去!
想象著鼓起來的錢包,我們忙得好開心!他組織貨源將扇子塞滿床底柜角;我書寫廣告紅黃黑白很是養(yǎng)眼。好不容易按捺住激動,期盼著星期天的到來。
開張并不難,占領一小塊地盤,展開鋼絲床,鋪上一塊床單,把那些美麗的扇子樣品一字兒打開,紅梅墨竹便熱鬧了一床。再牽上一根尼龍繩。掛上廣告。左書:“裝點居室,雅俗共賞”,右書:“饋贈親友,物美價廉。”中間用黑體字寫上“工藝屏扇”。遠遠近近看看效果,嗯,不錯,一個漂亮的攤檔。
早商量好了,丈夫吆喝我賣貨,可動真格兒了,那廝卻端坐著不哼不哈不卑不亢做姜太公樣。熟人來了干脆低頭玩游戲機或溜到攤前裝顧客,把我推向風口浪尖。沒辦法,只好把淑女面具取下來放在腦后,扯起嗓子像賣甜酒的婆娘一樣吆喝起來:“哎……工藝屏扇,立體的畫,無言的詩!一首歌的價錢,一年四季的享受!”
你問我什么叫一首歌的價錢?告訴你吧,那時我們在工廠電視臺為親友點歌,一首歌也要十多元的。
吆喝有效!果然圍觀者甚眾。議論也紛紛:“哇!好漂亮!”這是會欣賞而無力購買的學生。
“裝飾品,沒用!”這是無暇講究精神生活的藍領。
“好是好,可惜房子不配?!边@是未找到新巢的小夫妻。
“呵!咯大把扇子!何解搖得動!”這是憨厚的農(nóng)民。
終于有了知音!一位精致的中年女子挺仔細地看花色,摸質(zhì)量,問價格。我心花怒放,第一筆生意將成了!便熱心地將所有的品種展開任其挑選。她也不厭其煩,一一欣賞后,好脾氣地告訴我,她不買,是人家送了一把這樣的扇子給她,想知道一下價格……
感情我忙了半天白服務了?我不禁怒從心頭起,零點五秒之后,又春風化雨,仍然滿臉堆笑:不要緊、不要緊。一邊感嘆上帝難伺候,一邊為我美麗高雅的扇子們抱屈,天下誰人能識君呢?
半天下來,喉干舌苦,倒也賣了幾把,為感謝買者識貨,竟是半賣半送,除去攤位費,數(shù)數(shù)賺了三塊五毛錢!兩人面面相覷,繼而莞爾,權當趕小海拾了幾枚貝殼吧。立即到書店買回了心儀已久的《雅舍菁華》。幾枚貝殼請來梁實秋,值得值得!可一想到還有幾十把扇子待售家中,心中又升起了愁云:幾時賣得完呢?
想起這些事兒,我就忍不住要笑。終究,我不是個做生意的料,眼前這個地攤熱是趕不上了,還是老老實實回家煮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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