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學，我今晚是不是來得太早了？你還沒吃晚飯吧。
　　 沒關系的，你吃你的晚飯，我講我祖母傳下來的鬼故事。
　　
　　 那一年，我祖父正好四十五歲，前面《鬼話連篇》之二有說到，祖母因為在夢中得到一粒送子丹藥，第二年便生下了我父親。從那以后，我們一家人對浮梁縣那個名叫獅子凹的小山村，格外的有感情。祖父一直和祖母商量著，等我的父親滿了一周歲之后，便帶著他去向恩人謝恩。
　　 那位少婦，順理成章地成了我父親的干娘。其實按年齡，她當時比我的祖母，要小二十多歲呢。因為結(jié)婚不到一年，她的丈夫便因病離開了，又未曾生養(yǎng)，所以當年她的樣子，整個人看起來與黃毛閨女沒有什么兩樣。
　　 只是后來，我父親的干娘與我祖父之間，究竟發(fā)生了怎樣的故事，我的祖母閉口不談。但是，從祖母給我講故事時連連唉聲嘆氣的氛圍中，小小年紀的我便預感到事情并不妙。不過，我只記住了后來祖父在浮梁一帶賣魚時遇到過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鬼故事，還有，就是一個非常敏感的數(shù)字：我的祖父，在我父親的干娘家里，一年住了2051天！
　　 多年以后，我從隔壁二奶奶的嘴里，得知在浮梁縣，在我父親的腳下，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不過，我的祖母從未見過她，因為她從未踏進我們湖口縣半步。
　　 現(xiàn)在看來，我的祖母，作為一個女人和妻子，在她的確需要丈夫的那些最好的青春歲月里，大概只有長夜難眠的寂寞，還有那日夜長流不干的眼淚，在陪伴著她吧。
　　 講到這里，我必須要虔誠地跪下。我曹水林，作為曹氏家族的不孝子孫，我將這段秘密的隱私講出來，不是不明白“家丑不可外揚”的道理，也并不是故意想表達對我祖父當年的所作所為的一種非議，而是因為那個被稱作我父親的干娘的女人，后來又一次成為了我家族的大恩人。當然，這是后話，請允許我下次再講。今天的開場白有點繞得太遠了，還是讓我回到鬼故事的正題上來吧。
　　
　　 這一天，我祖父的生意實在是太好了，不到中午一百多斤鳳尾魚就賣得一干二凈了。生性勤勞的祖父興奮之余，便決定立刻趕回旅館再運一些來。當他回到浮梁縣里的另一個名叫野貓嶺的村子附近時，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好在這個村子與我父親干娘住的村子，離得很近，祖父便決定去那里借宿一晚。
　　 作為生意人，我祖父的膽子向來非常大，一是因為他生得很威武健壯，碰上強盜或劫匪之類的人，他并不害怕；二是由于他曾經(jīng)多次遇到過稀奇鬼怪的事，并且對于鬼神之說，他會抱著一種寧可信其有的態(tài)度，再加上他本著一顆善良之心立世，從來不做半點虧心之事，所以半夜不怕鬼叫門。
　　 說來奇怪得很，就在那夜，我祖父走著走著，突然覺得自己是在兜圈子，無論怎么走，從這條田埂，怎么也走不到對面的那條塘壩上去。他當時心里很清楚，他是遇到老人們口中說的鬼撒仗了。因為他肩上挑的是鳳尾魚，不是什么蘿卜白菜。他曾經(jīng)聽人說過，如果一個人提著一刀新鮮的豬肉走夜路的話，一定會遇到鬼撒仗，等回到家里時，手上的肉就只剩下一張皮。如果把這張皮煮來吃的話，根本就沒有什么肉味，因為肉本身的營養(yǎng)，早已被鬼吸干子。當然，這樣的事，祖父只是聽聞而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
　　 突然，祖父又想起老人們說過的話，遇到鬼撒仗時，只要記得站在原地撒泡尿，鬼就會自動撤去鬼仗的。祖父照做之后，果然馬上就能看清腳下的路了，于是，他挑起擔子想走，可是奇怪的事情又發(fā)生了：原本不足一百來斤的兩籮筐干鳳尾魚，怎么像有一萬斤重，任憑我祖父使出全身吃奶的力氣，仍是紋絲不動。祖父心想，壞了，看來又遇到新麻煩了。
　　 當時他并不知道，原來他走過的這片地方，正是當年抗日時鬼子活埋村民的萬人坑！
　　 好在我祖父生性機敏，他立刻從身邊的背包里取出香、紙，又從筐里抓出三大把魚，分成三份擺在地上，然后焚香，燒紙，跪拜，口中念著“諸方鬼神大仙，請高抬貴手，放小人前去獅子凹借宿一晚，小人愿意將整擔小魚全部充當祭品”云云。
　　 后來發(fā)生的事，祖父便不知道了。第二天清早在田埂上醒來，祖父發(fā)現(xiàn)，兩只蘿筐里的鳳尾魚，一條也沒有了，但在籮筐的底部，卻有一個刻著魚戲荷連的盤子，盤子里裝著的，是三塊袁大頭銀洋。原來昨晚又是恩人的先祖救了自己一命！
　　 回到獅子凹，祖父將三塊袁大頭銀洋連同刻著魚戲荷連的盤子，交給了我父親的干娘。
　　 袁大頭你知道吧，就是袁世凱，這種錢在辛亥革命時期還很流行呢。聽老人們說，兩塊袁大頭銀洋，就可以給小孩打一根銀項圈。如按現(xiàn)價，一塊袁大頭，至少要值人民幣一千元吧。
　　
　　 好了，老同學，我要走了，明天見。若回去晚了，地府的大門就會關閉的。瞧，昨晚我說帶給你的驚喜，是這本莫言的新作《晚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