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一道古墻 (散文)
半山園為北宋時王安石自建居室而命名,位于距城東門七里,離紫金山七里。此地現(xiàn)被圍在海軍指揮學院內(nèi),其一隅邊有古城墻遺址,源于元朝間朱元璋所令筑的城垣。那個年代,大院歲數(shù)大點的孩子每到太陽即將落山之際,成群沿階踏磚拾級城墻的頂臺,觀景聊侃,不亦樂乎。墻外順壁而下十余米有北白塘依傍,夏日水色墨綠,時常有智者立靠垛口錘釣鯽魚,其貴姓王,名海洋。
王海洋對釣具十分講究,就釣魚鉤分釣黑魚、鯽魚、大頭鰱等,魚竿分海竿、手竿。當然,由于經(jīng)濟條件有限,他的魚竿有是請人做,有是大人用舊了淘汰的。
他玩耍的花樣很多,跟他玩的人自然不少,經(jīng)??匆娝車負碇粠秃⒆?。
這年,大院出了一件令孩子們生畏的事,禮堂門口為看電影孩子們之間有人捅刀。王海洋因系“孩子王”受了牽連,加上母親被列入“叛徒”之嫌,他被送蘇北農(nóng)村作為知識青年下放鍛煉。
王海洋年紀十六歲,趕上運動的初期,一切都覺得新鮮。他下放的地方,靠洪澤湖十幾里,土壤肥沃,農(nóng)作物品種多,有魚米之鄉(xiāng)美譽。當?shù)厣a(chǎn)大隊給知青們蓋的土坯茅草房居住,冬暖夏涼;其口糧提前備足,發(fā)放每個知青點中。他和同伴們面朝黃土背朝天白日勞作,一天三頓玉米餅、山芋干、高粱面管飽,季節(jié)來了能吃到大米、白面。
起初幾年,王海洋沒有覺得在農(nóng)村有什么艱苦,男女同學在一起嘻嘻哈哈出工,閑余在一塊談談鬧鬧戲說人生。廣大貧下中農(nóng)都很愛憐知青,每每對他們噓寒問暖,有時候熱情地喊他們到家做客。而且,生產(chǎn)大隊醫(yī)療條件還可以,頭疼腦熱有赤腳醫(yī)生負責,稍微嚴重的病有公社醫(yī)院治療。盡管這里文化生活匱乏、飲食低脂少禽畜肉,比起下放到西北地區(qū)的知青幸運不知強多少倍。
后來每年陸續(xù)有同學當兵、進工廠、到礦區(qū)、推薦上大學,這些好事與王海洋沒有半分錢關系,還是因為他家里有政治問題受影響。
王海洋的父親,自從他離家到農(nóng)村后,也被組織安排在家休養(yǎng)。王海洋的母親進學習班學習,實際是被關起來接受審查。王海洋期盼母親的問題,組織上早日給予解決自己要上學;農(nóng)閑之余堅持往返省城,找同學在位的父母等關系去申述;路過家門不隨意進入,眺望古城墻悄然回走。
又過了幾年,與王海洋一起下放或比他晚來的知青大都離去,生產(chǎn)大隊知青點就剩他和另一同城來的女知青。兩人來農(nóng)村已八年,歲數(shù)已到結婚年。
女知青的父親早年病逝,母親在食品公司菜場銷售豬肉,人性格老實,沒有辦法把女兒從農(nóng)村調(diào)進城吃商品糧。女知青脾氣挺倔強,不去搞什么邪的歪的,堅持參加農(nóng)村勞動,一心等待上面批病退回省城。
按理說,這兩人遠離家,孤獨、憂郁長年充滿心底,相互自然的抱團取暖;或男的婚娶當?shù)仃牳刹颗畠?,或女的婚嫁本地隊干部兒子,以此改變自己的境遇,卻全然不顧。
女知青心情愉悅時,晌午喜愛拉手風琴伴隨唱歌。每當夜幕降臨,煤油燈下孜孜不倦地寫作學文化。她心中有塊里程碑,于家庭出身的氛圍里脫穎而出。
王海洋堅信一個理念,母親是位建國前期革命者,組織上的誤解經(jīng)過審查會改正;自己不能氣餒再消沉,努力學好中學里的數(shù)理化,在生產(chǎn)隊的勞動中積極表現(xiàn),日后定能被推薦回省城讀大學。
兩人勞動閑余相遇也暢談向往未來,然而從來不介入戀愛、婚姻話題,各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價值觀,欲要堅守豈能失守?
王海洋是個玩家,邊勞動會邊享受生活。他對美食有講究,好天在河溝里摸魚網(wǎng)蝦做小魚玉米鍋貼,夜晚用氣槍打野兔做紅燒肉。農(nóng)作物豐收季節(jié),他燒爐堆灰燼焐玉米棒、土豆、蒜頭、山芋。夏日繁星密布之際,找“知了”幼蟲,鹽水浸、豬油煎炕。平時養(yǎng)幾只土雞下蛋除煮吃外,結余到集上換烹飪佐料豬油什么的。往往是隨著燒鍋風箱響,炊煙從囪口裊裊,香氣彌漫著土房的周圍十分誘人。他回想當年在海軍學院里的食堂里,與發(fā)小們就餐也不過如此。
王海洋夏天喜歡到河里游泳,有時懶散跳進魚塘洗浴玩耍,然后回到他的土屋外間水井邊,撈水沖刷身體。他也思忖,盡管海軍學院有游泳池,古墻旁有北白塘,自己少年曾在那里戲水,現(xiàn)在不過是鍛煉身體的條件、位置變化而已。
王海洋那間無院的土屋里,原先里間住三人外間宿兩人,現(xiàn)只剩他一人住宿。他充滿浪漫的心懷不衰退,于外間挖了一口水井,用水雨不淋、陽不曬、雪不滑;還同意一社員在房中做豆腐,每天早上他能喝一碗豆?jié){。只可惜智人的大腦總有短板時,風濕性關節(jié)困擾著他以后的半生。
一天的上午,天氣格外晴朗,蔚藍的天空沒有飄過一片白云。王海洋戴著草帽、穿著背心短褲在水稻田里插秧,陽光照射他汗流浹背,生產(chǎn)隊里的老嫂子、小媳婦們在旁農(nóng)作嬉笑非常。這時,有人在田埂上呼喊著:“王海洋你的信!”
原來是他大姐來的信,信中告知母親的政治問題得以更正,現(xiàn)已回家休養(yǎng)待分配工作。另外,他下放鍛煉的公社里現(xiàn)任革委會主任,是父親當系主任時候的兵。前兩天家里已經(jīng)幫他聯(lián)系過,那個叔叔讓他盡快到公社書記辦公室見個面,以便全面了解他的實際情況和要求。
王海洋幸運不算走運,他是文革時期的最后一屆工農(nóng)兵大學生,被推薦到省城師范學院外語系上學。第二年,全國恢復高考,他已沒有機會參加考試入正規(guī)學制。與他最后留守的女知青,也是文革最后一年被照顧病退回省城的下放學生。幾年后,全國下放知青都返城分配工作,女知青是個幸運不算走運的人,因為她回城分配工作要比返城知青晚一年。
王海洋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省城一中學擔任老師,他與父親的老戰(zhàn)友其大女兒結婚,又回海軍大院里和自己父母親一起生活。每當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小兩口手扣著手,徒步攀登古墻平頂臺觀景。
女知青被勞動局分配到省城一家百貨公司站柜臺,專售兒童服裝;后與自己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男娃結婚,休閑時投幾篇通訊稿,也是幸福笑容常掛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