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軍屬王奶奶(小說)
一
“又是一個新年到,舉家團圓放鞭炮,吾兒今在何處飄,請歸故里把我瞧?!?br />
這樣的一首詩是村里王奶奶述說的心聲,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又來臨,當看到天空中花一樣怒放的煙花,聽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時,王奶奶總會依在院門口中喃喃自語:“兒呀,你在遠方還好嗎?工作忙,不要擔心娘,照顧好自己,娘也照顧好自己。”
村里不管誰聽到她這樣的自語,都會轉身,悄悄拭去眼角悄悄溜出的淚滴,這是一種怎樣心痛的情結?
王奶奶四十來歲失去丈夫,獨自一人給鎮(zhèn)上的服裝店打工掙錢養(yǎng)撫養(yǎng)兒子王立軍。王立軍自幼聰明,好學,每年都會給王奶奶捧回幾個獎狀,所以認識他的人,無不對他豎起大拇指:“王家村的一個人才?!?br />
就在王立軍讀高一的時候,王立軍的警察爸爸在一次執(zhí)行公務時,與一名歹徒搏斗不幸遭遇對方暗算,中彈不治身亡,這個噩耗對王立軍和王奶奶是怎樣的一種打擊,王奶奶哭著說:“以后可要苦了軍兒了?!本瓦@么一句話,讓王立軍有了放棄學業(yè)的念頭,他要像爸爸一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要好好保護母親。于是,他決定放棄學業(yè)去參軍,他要做一名威風凜凜的正義的軍人。他知道每年的這個時候是鎮(zhèn)上新兵報名,體檢的日子,他知道村里有個規(guī)定,獨子不參軍。他偷偷找到村干部,央求著要了張報名表,并請村干部劉叔叔幫忙保密,說,只是去試試,誰能說得準,他一定能合格了呢!報名了,體檢過不了也不行,劉叔叔聽了他這話,無奈地搖頭。
王立軍順利通過面試和體檢,被遠方的一支武警部隊錄取,當他收到通知書的時候,王奶奶已經(jīng)顫抖著雙手在哭泣,她已經(jīng)失去了丈夫,唯一的這么優(yōu)秀的兒子,竟然要棄文從軍走他爸爸的路,讓她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客趿④娦奶鄣乜粗鴭寢?,她很了解媽媽心底里的痛,但是他不能再繼續(xù)念下去了,高昂的學費會讓媽媽壓得喘不過氣,雖然自己平時還在打工,而且每年還有部分獎學金,但是,王奶奶總是給王立軍最好的物質(zhì)生活,那些費用根本不夠支撐一切。王奶奶患有嚴重的風濕性關節(jié)炎,每年都需要很多錢買藥,王立軍想著假如自己考取大學后,還是有一筆費用必須支出,對于目前的狀況,當兵是最好的選擇。他跪在王奶奶面前,哭著說不出一句話,他希望媽媽能理解兒子的苦衷,王奶奶顫巍巍地扶起兒子,算作默許吧!
王立軍去了學校找領導,校長先是一愣,然后又拉著王立軍的手,語重心長地勸說了一番,請他考慮清楚了,這是關乎自己一輩子的事,王立軍謝過校長,紅著眼睛離開了,校長對著王立軍的背影大喊:“等你當完兵回來,繼續(xù)來這里讀書,我們依然歡迎你。”王立軍將校長的話深深記下,他感謝校長的關愛。
二
沒多久,他告別了王奶奶,告別了鄉(xiāng)親,去了部隊,開始的一兩年,每年春節(jié)他都會回來陪著王奶奶。
也就是第三年的夏天,一天傍晚,他和幾個戰(zhàn)友在部隊附近巡邏?!熬让让蓖蝗灰魂嚁鄶嗬m(xù)續(xù)的呼救聲隨風傳入大家耳中,“不好,有人落水了?!彼麄兏鶕?jù)聲音傳來的方向辨別這聲音來自不遠處的小河處,他們立刻往出事地點跑去,他們呼哧呼哧的跑到小河邊,河中央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女孩在水里撲騰著,岸邊站了幾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她們一邊哭著一邊喊著救命。
王立軍和戰(zhàn)友們紛紛甩掉鞋子,跳下水。戰(zhàn)友小劉身子比王立軍快,他搶先劃到女孩身邊,將女孩往王立軍手上送。
在王立軍接住女孩時,小劉冷不防身子一歪,整個人往下沉。
“小劉?!蓖趿④婓@呼,將女孩送到身后的戰(zhàn)友手中,自己去拉小劉,可是這時候的小劉因為體力過支,再加上不善水性,已經(jīng)沉下水找不到了。王立軍瘋了似的在水里拼命地劃,拼命地喊。戰(zhàn)友們將女孩送上岸,也都在水里排成人墻。
“小劉?!蓖趿④娊K于在河中央找到了小劉,他用盡全身力氣,想將小劉拖出水面,但是,在水里這是種高難度,且透支體力的活。他試了幾次,終于將小劉托出水面。
遠處的戰(zhàn)友們,見了,都紛紛游了過來。為了不讓小劉再泡在水里,王立軍堅持著,堅持著,慢慢地,他覺得自己快要飄起來了,手一滑,連同小劉一起往下沉。
“小王。”戰(zhàn)友們恨不得此刻是在岸上,可是水里的動作畢竟比較緩慢。當他們游到王立軍下沉的地點時,已經(jīng)看不到他們的蹤影。
“小王,小劉?!睉?zhàn)友們哭喊著,驚醒了水面的漣漪,一圈圈的蕩漾開來。然后,又歸于平靜。女孩得救了。而王立軍和戰(zhàn)友卻永遠沒有回來……
第二天,整個部隊全來了,整條河開始搜尋。終于在一陀爛水草邊找到了他們。
在他們出殯的日子里,全市的人民都來了,他們不舍兩位英雄,女孩的父母讓女孩給他們戴孝。部隊給他們授予“英雄”稱號。他們還很年輕啊,都是青春大好年華,學校還等著王立軍回去考大學呢!家里的老媽媽,還在翹首期盼兒子的歸期。部隊了解了王立軍的家庭情況,他們不忍心將這么殘酷的事情告訴王奶奶,他們商量決定,每月以王立軍的名義給王奶奶寫信,給她匯款。
三
王奶奶已經(jīng)很久沒收到兒子的信和匯款了,而且最近總是能夢到兒子和他爸爸,她也總覺得心里慌慌的。這天早上,她早早地起床了,因為昨天整宿都沒閉眼,她一閉眼,就看到兒子的笑臉,手捧大學錄取通知書朝她招手。
她找到鄰居周師傅,請他帶自己去趟鎮(zhèn)上的郵局,看看有沒有兒子的信,或許是郵遞員給忙忘了送。周師傅聽了王奶奶的話,眼里含著淚光,他心疼,但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說,點點頭,去了車庫。其實,幾乎全村人都已經(jīng)從昨晚的新聞中了解到王立軍為救孩子犧牲的事,大家也都在為這個苦命的老人哭泣,為可憐的立軍祈禱。周師傅騎著摩托,帶王媽媽去了郵局。
正巧,送信的劉鑫看到王奶奶,將手里的信和匯款單交給了王奶奶:“大媽,您兒子的信和匯款?!眲Ⅵ握f著偷偷瞄了一下王媽媽,他和王立軍是同學,王立軍參軍后,寄回家的信都是他送給王奶奶的,對于王立軍的字跡,他是太熟悉不過了,王立軍的鋼筆字是學校出了名的一級棒。記得學校曾舉辦過一次書法比賽,本以為自己可以拿個冠軍,誰知道最后卻敗給了王立軍。他失望了一陣子,因為從會寫字起,老媽就讓他練習鋼筆和毛筆字,沒想到這么多年的努力還是敗在了一個不起眼的同學手里。他也曾一度沒有理睬王立軍。昨天的新聞,徹底讓他對王立軍的觀念有了醒悟,他為自己的小心眼向王立軍道歉。以后會為王立軍照顧好他媽媽,請?zhí)焯玫乃判摹?br />
看到王奶奶接到信的欣喜,劉鑫在心里舒了一口氣,堆滿笑容地說:“王奶奶,立軍還給您匯錢了呢,這是匯款單,您拿好?!?br />
“這小子,算他還有點良心,知道老媽在家里等他的信?!蓖跄棠滔沧套痰慕舆^匯款單,坐上了周師傅的車。臉上的笑容就像抹了蜜。
回到家后,當王奶奶打開信的一瞬間,蒙住了,雖然字跡和王立軍的沒什么區(qū)別,但是,這幾年來,她每天都會將兒子的信件看上幾遍。王立軍寫字有個別人不容易查覺的毛病,就是寫撇的時候,會在末尾稍微帶點向上的彎鉤,向他裂開嘴對著人笑呢。每次,王奶奶看到這熟悉的彎鉤也會情不自禁地笑笑。此刻,她明白了,王立軍這么久沒來信,肯定是生病了。不行,明天我得去部隊看看。
她來到村支書家里,請支書帶她去買張票,她要去看兒子。當村支書聽了王奶奶的話,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怎么辦?
村支書的媳婦蘭芳腦子靈活,她將王奶奶請到屋里住下,告訴她,自己剛從部隊回來,看到王立軍了,王立軍還讓她捎東西回來給王奶奶了,蘭芳從房里拿出一個相框,相框里的立軍笑盈盈地看著王奶奶,她說,立軍因為立功了。過幾天要被部隊派出去開會,所以,這會估計王奶奶到了部隊也遇不到立軍了。
王奶奶看著兒子照片,半信半疑。她心里想著怎么立軍在信里沒提到這事呢?那信又不像真的?但是,蘭芳是個好閨女,是個實在人,她應該不會騙自己,王奶奶帶著立軍的相片回家了。
當她剛出了門,村支書趕緊問蘭芳,她怎么有立軍部隊的照片。
蘭芳拍了下他腦門說:“你是忘了還是傻了,前幾天,部隊不是來人,將立軍的遺物送來了,希望我們轉交給他媽媽。而村里人都不忍將這個消息告訴王奶奶,所以消息被封鎖了。自然這些東西就留在我們家了?!?br />
“你打算怎么處理它們?”村支書皺著眉頭,
“等三七的時候,村里鄉(xiāng)親們一起去立軍墓地,把這些給他燒了去。千萬不能讓王奶奶知道這事。你忘了部隊首長怎么交代你的?”蘭芳說著,將立軍的一包遺物收了起來,說實話,看著這么些東西,她的心生疼。記得原來。立軍讀書那會,每天上學都從家門口經(jīng)過,每次看到她都招呼著,小伙子臉上總是洋溢著熱情地微笑。她也想不通。這么個孩子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四
王奶奶在回家額路口,經(jīng)過老楊家的麻將館的時候,聽到里面?zhèn)鞒鲆魂囨倚β?,準備進去湊個熱鬧。
誰知,她剛準備靠近,屋里的笑聲停住了,有個聲音傳來:
“我剛看到王奶奶去村支書家了??此辜钡貥幼樱粫侵懒④姷氖掳??”
“怎么可能?村里可是封死消息了?!?br />
“唉,多好的孩子,怎么就走了呢?老天真不公平??!”
“……”
王奶奶聽著屋里斷斷續(xù)續(xù)地聊天。想跨進屋去問個究竟,誰知,她的腿卻不聽使喚。整個身子癱在了地上,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王奶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醒來時,屋里坐滿了人。
“您醒了???真嚇死我們了.”蘭芳扶起王奶奶:“我給您做了銀耳粥,我給您盛去。”蘭芳說著,起身。
“我不餓,我沒事,只是最近太累了。”王奶奶拉住蘭芳的手。緩緩閉上眼睛。她看到立軍看著她笑呢。她強壓心中的痛,她不能讓大家知道,她已經(jīng)知道真相了,雖然不知道立軍是怎么走的,但是她相信立軍為自己的信念離開。
蘭芳看著王奶奶的表情,仿佛明白了一切。她決定過段時間,將整件事情告訴王奶奶吧,隱瞞是最大的傷害。
連著幾天,大伙輪流守在王奶奶身邊,直到王奶奶開始吃東西,下地走路。每次來的人,都背著王奶奶偷偷地哭,其實,王奶奶何嘗不是背著他們偷偷地哭呢。
后來,王奶奶找出立軍的紙和筆,開始每天給王立軍寫信,每寫完一封信,王奶奶都貼上信的郵票。然后放在王立軍的書櫥里,上鎖。
蘭芳也好像忘了跟王媽媽解釋的事情,看著王奶奶一天天健康起來,她覺得還是不要跟戳她傷疤。
王奶奶開始講自己鎖了起來,早晨對著兒子照片看半天,傍晚依著門框流眼淚。夜里開始寫信。
日復一日。大伙只是很少見到王奶奶出現(xiàn)在村中,但每次見到她,都能看到她貌似開心的笑容。所以也沒人再想到王奶奶和她兒子的事情,都以為遺忘是療傷的最好良藥。
半年后,某天,村里有消息傳開了。王奶奶病倒了,她的門卻依然鎖著,任誰也敲不開。
大伙喊來村支書,撬開王奶奶的門,眼前的一切讓大伙驚呆了:
王奶奶手屋鋼筆,應該是寫著寫著倒下的,就再也沒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