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為了忘卻的紀念(散文)
有好多事情,會隨著歲月的流逝,在慢慢地遺忘;而有一些事,卻總是縈繞心頭揮之不去。每每想起來就會在記憶的深處泛起漣漪,久久不能散去。
這還是在北京那家大的美容美發(fā)機構(gòu)里發(fā)生的事。之所以叫機構(gòu),就是因為它是一家大的美容美發(fā)連鎖店,每一家門店都在一千平米左右,幾乎在全國各個直轄市和省級的城市里都有它的身影,每一家門店都坐落在繁華鬧市,里面裝修得富麗堂皇的,顯得高端大氣上檔次。每一個客人到來,我們都是彬彬有禮地迎來送往。無不彰顯一個大店的風范和氣度。
我就在這樣的一家店里作美發(fā)師,和天南地北的同事相處很融洽。我們店里有四、五十個員工,美發(fā)師,美容師,足療師和美體師。店里提供住宿和兩頓正餐,早點自己解決,是很熱鬧的一個大家庭。晚上在宿舍里說說笑笑,有時候就會出去在外面聚聚餐、喝喝酒、聊聊天,南腔北調(diào)的特別熱鬧。
時間很快就是夏天了,天熱起來大家晚上下班后就不樂意在宿舍待著,又沒有空調(diào),于是就出去吃夜宵喝啤酒去了。那天晚上我沒有出去,就在宿舍床上放下蚊帳看書,我在最里面的一間房間里。大概十一點左右聽見有人回來,我聽見洗澡的聲音和說話的聲音,聽出來是足療師湖北的小李和東北的宋廣播他們兩個。小李過來我的房間轉(zhuǎn)了一圈,問我沒有出去喝啤酒啊,這么熱的天?我說不想去。然后他就去他們的廳里的床上了,聽見他們兩個在聊著今天工作中的事。
湖北的小李是一個典型的南方人,小個子特別精神,眼睛都會說話,走路蹦蹦跳跳。宋廣播是一個地道的東北黑土地長大的爺們,體態(tài)健壯魁梧一米八零以上的身材,說話低聲細語吞吞慢慢,這一點不像東北人的干脆利落和爽快。但是他偏偏和小李能說到一起來。
大概在十二點多的時候,同事們還沒回來,悶熱的宿舍就我們?nèi)齻€人,這個時候聽到小李喊我,王老師你過來一下,宋廣播在抽搐。我心里想是不是宋廣播平時有癲癇病,現(xiàn)在正好犯病了?我就對小李說,別管他,讓他躺一會就好了。我沒有在意就還在繼續(xù)看書。又一會過去了,小李又急切地喊,王老師快過來,宋廣播沒有反應(yīng)了。怎么回事?我匆忙穿上拖鞋到了廳里,看到小李正在給宋廣播做按壓胸膛。我輕輕拍拍宋廣播的臉,我喊著他的名字,他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我又按了按他的胸膛也沒有反應(yīng),我又摸了一下他的脖子上的動脈,也沒有一點跳動的感覺。不好了,我的心情瞬間也緊張起來,馬上給110和120打電話,同時讓小李給我們的店長打電話。一會同事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了,看到這種情況都很吃驚,白天宋廣播還好好的,就在十多分鐘前還是好好的一個人,轉(zhuǎn)眼之間就這樣了,這是怎么回事?我的心在砰砰地跳動。
不一會110警察和120大夫都來了,大夫們把地上鋪上一塊單子,把宋廣播抬到地上開始了現(xiàn)場搶救,他們說已經(jīng)來不及送到醫(yī)院了。又打強心針,又按壓胸脯,好半天過去了人沒有一點反應(yīng),大夫宣布人沒了。就這么快,轉(zhuǎn)眼之間一條鮮活的生命,一個五大三粗的東北漢子,一個只有二十八歲的活蹦亂跳的燦爛如花的生命,就說沒就沒了。大夫們用黑色的裝尸袋,把宋廣播裝了進去,拉上鏈子抬走了。
警察給我和小李留了口供,記下了我們的電話,并且分別登記了我們的身份證。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四點多了。警察和大夫們都走了,同事們都睡覺去了。我躺在床上,眼前,一直回放剛才發(fā)生的一幕,再無睡意。
第二天是星期天,店里顧客很多,我滿腦子都是昨天晚上的畫面,我沒有一點心思工作,心里亂極了。人生怎么就這樣啊脆弱,昨天還在一起有說有笑的一起工作生活的同事,轉(zhuǎn)眼之間就沒有了。宋廣播的妻子昨天晚上也過來了,抱著他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象征性地哭了一會,據(jù)說他們兩個在鬧離婚。
最初那幾天,我都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只要晚上一進宿舍就會不由自主地看看宋廣播的床位。已經(jīng)再也看不到這個人了,一切都成了過去。他的工作認真手法很好回頭客還很多,每天找他讓做足療的顧客都得排隊等候,在足療部,宋廣播的業(yè)績是最好的。之前聽他說過他的爺爺是一個中醫(yī),他在爺爺?shù)难障?,懂中醫(yī)養(yǎng)生和穴位按摩。
落花流水春去也,都成了過去。
宋廣播的爸爸去世早,只有他媽媽一個人來處理孩子的后事。滿臉蒼桑的老太太,拿著孩子的照片在撕心裂肺地痛哭。滿身鄉(xiāng)下人的裝束,眼看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凄慘悲情,我的眼睛幾度濕潤。
三四天后尸檢結(jié)果出來了,是大面積的心肌梗塞。宋廣播的媽媽失去兒子的痛苦和無奈,經(jīng)歷了一天又一天的精神折磨,最后店里只賠給宋廣播媽媽四萬塊錢,就匆匆把事情解決了。一條人命四萬塊錢,怎么就能畫上了等號?我一點都想不明白。還有宋廣播的妻子,還在等著分一份這筆錢,同事們也在議論著這件事。我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在彌漫著。
聽同事說在上海,我們的另一家連鎖店開業(yè)時,店門口拉廣告的一個繩子把一個老太太絆倒摔傷了,就賠了好幾萬。還有一家我們的連鎖店里,一個顧客正在洗頭時,突發(fā)心梗意外去世,也賠了人家十幾萬。而我們店里的自己員工,并且是優(yōu)秀員工去世了,卻賠了僅僅四萬塊錢,這是為什么?難倒就因為他是外地人,一個偏遠地區(qū)的鄉(xiāng)下人?我心中沒有答案。
又是一年春草綠,轉(zhuǎn)眼離開北京十多年了,每當想起來這件事,心中總是感慨萬千。
2020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