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探幽】潛逃(小說)
一
剛吸了兩口,煙尖兒上便黑起了一大截煙灰。楊大頭伸手彈了彈煙灰,猛然發(fā)現(xiàn),煙灰并沒有彈進那個當成煙灰缸的空花生牛奶瓶里。煙灰被彈進了剛泡好茶的大鐵盅子里了,先前失神的狀態(tài)才得以清醒過來。他想罵人,卻又沒有罵出口。煙灰浸入了茶水中,像是化為了茶腳,慢慢沉了下去,不見了蹤影。楊大頭一見這盅茶水,仿佛沒被煙灰侵害過一樣,他大飲了一口,長長地舒嘆了一聲。
一長排的活動工棚蹲在黃金海岸邊的鑫業(yè)集團一期項目工地的左邊,楊大頭就住在工棚的最尾一間。隔壁是一對四川夫妻,收工之后,便和其他工友扎堆打牌。楊大頭卻一直是獨來獨往,別說與人扎堆打牌,他連與人交流都很少有。工地上的人都稱他是怪人,看他不合群,也懶得搭理他。工地上的人大都聽說楊大頭跟著包工頭吳大志做工五六年了,在工地上,楊大頭是小工,做事還算勤快。雖然不多說什么,但是誰叫做啥他就馬上去干,像個老好人一般。
一只健壯的花貓從工地外打鐵門框穿了進來后,直奔楊大頭的房間。這只花貓,楊大頭養(yǎng)了好幾年了,一天下來,楊大頭很多話都是跟貓說的。
那一盅子茶,楊大頭快喝完了,天色也慢慢地暗了下來。吳大志突然走進了他的房間,說找他有事。四川夫妻他們正在吃飯,飯桌旁還坐著暑假探親的兒子,他們看著楊大頭坐著吳大志的車離開了工地。楊大頭常常跟吳大志出去,次日楊大頭會照常從工棚房間里出來。
四川夫妻的兒子叫陳浩,十二歲左右。比較乖巧,白天爸媽到工地做工去了后,他就在工棚里寫作業(yè),有時候會到工地大門旁的小賣店里買些零食后,再跑到工棚后面的山上吃。山有好幾百米的海拔,山頂上有一座名叫“六清寺”的小寺院。只要天不下雨,陳浩幾乎就是在這山上打發(fā)時間。陳浩在老家就喜歡在山上逮野兔山雞什么的,所以,他在這座山上也竄來竄去。一個洞口被他在半山腰上發(fā)現(xiàn),出于好奇,他竄了進去。里面確是一個洞腔,還有一個半米深的小水潭,寒氣襲人。
借著手機燈光,陳浩像探險的尋寶人一樣尋視著。突然,水潭根部的一個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慢慢走近,看到一個人躺在了那里。他被嚇壞了,也不知道對方是死是活,他拔腿就跑。一路跑下山,跟他爸媽說有一個人躺在了一個山洞里。他爸問是死是活,他回答說不知道。他爸看他一臉驚恐的表情,打電話報了警。
帶人進到山洞里勘查現(xiàn)場的是刑警中隊長王靜,那個躺在水潭里的人,確實已經(jīng)死亡。死者大約四十歲,男性,咖啡色短襯衣配黑色西褲。左耳根處有一顆黑色的痣。案發(fā)第一現(xiàn)場,就是在這個山洞里。法醫(yī)陳垠汗通過勘查得到初步結論,被害者死因是頭部被鈍器捶擊至失血休克,死亡時間大概是兩天前。雖然死者身體因水泡而有些浮腫,身上也沒有什么表明身份的物件,但是,工地上卻有人認得他是誰。
據(jù)工友反映,死者好像是建材商邱興,因為邱興的左耳根處也有一顆黑痣。順著這一條線索,很快確定了死者身份。他確實是建材商邱興。邱興在市里有好幾個建材門市,生意非常不錯。作為生意人,邱興的社會關系比較復雜。
興興建材的門店有兩個年輕的男子正往一輛貨車上裝管材,另外一個中年女人正拿著賬本,在對賬。她叫周婷,是邱興的妻子。王靜和同事是著便裝來的。周婷以為王靜他們是來談生意的,便熱情迎上來。王靜向她表明了身份后,周婷一臉驚愕,問是因為什么事找她。
王靜向她說明了來意,周婷在看到左耳處有黑痣的現(xiàn)場照時,她崩潰了。然而,接下來的問話,并不順利,周婷帶著哭腔的回答,并沒有很多有用的信息。比如,失聯(lián)兩天了,周婷也沒有在意過,因為之前邱興跑業(yè)務,好幾天不回家是常事。
事是沒心情做了,周婷打發(fā)走了店里裝貨的員工,一個人呆坐起來。王靜感覺有些失望,周婷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沒有提供。就連兩天前邱興的行動軌跡,周婷也說不出個大概來。
走訪的對象并非只有周婷,還有邱興的親友和與他有生意來往的客戶。一部分人給了他好評,說他做生意白手起家,吃苦耐勞。一部分人給了他差評,說他沾花惹草,家庭不和,夫妻倆看似和睦,其實早就同床異夢了。通過進一步走訪,王靜他們發(fā)現(xiàn)邱興生前確實有兩個“家”。他的“如夫人”是一個名叫趙倩的年輕女子,已經(jīng)與邱興同居快一年了。當王靜他們向趙倩說起邱興遇害的事來時,她的表情與周婷的表情截然不同。周婷的表情更多的是悲傷,而她表現(xiàn)的是驚恐、害怕。
走訪了一大圈人后,除了得知邱興有一個如夫人外,另外就是幾個因生意有過節(jié)的人外,就沒再有其它信息了。那幾個與邱興有過節(jié)的生意人的嫌疑并不大,幾乎就是一些生意競爭引發(fā)的矛盾,沒到殺人的地步。而趙倩呢,感覺就是一個涉世不深的丫頭片子,可以看出來,邱興的死,讓她驚魂失魄?,F(xiàn)在,周婷和趙倩都沒有排除嫌疑。王靜安排了同事把她們監(jiān)視了起來。
二
你說你有情況跟我們反映嗎?王靜他們面前的一個年輕男子名叫彭鶴。稚嫩的臉龐,像個剛走出校門的大學生。不過,王靜認得他,他是興興建材門店里的員工。第一天去見周婷時,這個男子與另外一個男子正在向一輛貨車上裝貨。當時有向他問過關于邱興的事,他當時說了幾句不起作用的話。
對,關于邱老板,有些事我想跟你們反映反映。彭鶴表情有些緊張地說。我們老板其實挺不正經(jīng)的,他在外面還有女人。
你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王靜問。
好像叫海帶。在黃金海岸邊的一個漁村里住。
王靜一聽,有些意外。她以為彭鶴說的女人是趙倩。但沒想到他說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回,老板叫我跟車送貨,路過黃金海岸時,他把車停了下來,讓我在車里等他,隨后,他沿著一條窄石巷子,進了村。我在車里等了很久,沒見他出村,為了打發(fā)無聊,也進了村,我看路牌,知道了那個地方名“石斑村”。從村外的公路看,村子不大,進了里面,感覺挺大的,巷子太多,挺難繞的,進村沒一會兒,我就迷路了。當時挺著急的,就準備給老板打個電話,與他匯合,讓他帶我出村。就在我掏出手機時,我突然看到一個小院子里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就是老板。院子里還有一個女人,一身惠安姑娘的穿著打扮,大概三十來歲吧,正在曬魚。老板正從背后抱著她腰,而她就自顧自地擺弄著用線掛起來的魚。老板一口一口地對她說著“想死我了”,而她卻不回答。
我一時尷尬了起來,不敢出聲,我輕輕地后移著腳步,就在我回頭看路的時候,我被嚇了一大跳,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我的身后。我被嚇出了聲響,那個女人一下子掙脫了老板的手,老板朝我看了過來。我更尷尬了。我吞吞吐吐地說,我迷路了。
老板對那個女人說,我先走了,下次再過來。說完,他朝院外走了出來。他從我面前走過,直接走到那個小男孩跟前,說,小海,快進院子里去。那個小男孩并沒有說話,但是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老板,正如方才他看我時的眼神,眼光有點瘆人,老板并沒有過多的理會那個小男孩,他走過那個小男孩的身邊時,回頭對我說,小彭,走,回去。
回到車上,我還是有點尷尬,都是成年人,或者說,都是男人,我知道他玩的是什么游戲。所以,我并沒有問他關于那個女人的事。但是,老板卻自己先開口對我說,她叫海帶,是從四川逃難來這里的。
我聽著有點驚訝,用疑惑的眼光望向正在開車的老板,想問,逃難,這兩年沒聽說四川有天災人禍呀?我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但老板用眼光瞟到了我疑惑的表情,說,她常被她老公打,婆家人全都欺負她,所以她就帶著小孩子逃到了這里。那個小男孩是個啞巴,但是聽得見。六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他們時,他們正夜宿在一座高架橋下。一連好幾天都見他們夜宿在那里,后來詢問得知了她的遭遇,便帶她住在了這里。這是我一個搬家去了香港的兄弟的老家。我把她安排在這里,托關系上了戶口,她幫村子里的漁戶打些散工,小孩子就在這村子里上學。日子就這么過著,不知不覺就過去六年了。
我也不知道老板為什么要把那個海帶的事情給我這么細說出來,可能他覺得,反正已被我撞見了,他索性啥都說出來吧。他看出我人老實,不會嚼閑話。這點他是對的,不是他遇害了,這些事情我會永遠把它爛在肚子里的?,F(xiàn)在說出來,可能對你們有用。
王靜看了看彭鶴說的那個女人遞過來的身份證件,上面姓名寫的確實是“海帶”。海帶他們住的房子,就兩層,石頭房子石頭老院。王靜沒有見到那個小男孩。海帶說他出去玩了。
這個名叫海帶的女人給王靜的感覺是特別的奇怪,她舉止唯唯諾諾的,目光也閃爍不定。王靜認為,可能是因為這個女人自知現(xiàn)在的身份虛假,所以有點心虛。
王靜向海帶提起了邱興的死,她聽后,先是一愣,接著癱軟在身后的藤椅上。人是清醒的,但是無論王靜他們再問什么,她就是不回答話了。
王靜他們在石斑村里走訪了一遍,著重詢問了海帶與邱興的事。村里人表示最初大家都挺好奇,林二仔的家里怎么住著兩個陌生人。后來林二仔打回電話說,那是他兄弟邱興的親戚。村里人剛開始對那對母子保持著距離,后來時間久了,隨和勤懇的海帶徹底融合到了村子里。不過,正是因為時間久了,大家也都知道海帶與邱興那不正常的關系,但是,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一番走訪下來,王靜得到了兩個重要信息,一是海帶的身份確實有疑,二是村里人反映,邱興與海帶在一起幾年了,他從沒有與海帶吵過架,但是這半年來,邱興時不時生氣地罵她,好像海帶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一樣。
王靜他們決定查清海帶的身份。
三
趙倩見到彭鶴時,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里,她哭了,像一只被嚇破膽的小鳥一樣。雖然彭鶴的雙手安慰著趙倩的背,但是,他多少有點不動于衷的表情。眼前的趙倩與一年前的她有天壤之別,彭鶴還清楚地記得,一年前,趙倩也是這個公園里向他提出分手的。當時她態(tài)度高傲、堅決、冷漠,一點兒也不顧彭鶴的感受,狠狠地甩開了他挽留的手。
兩年前,彭鶴和趙倩一起從重慶的一所職專畢業(yè),之后便來到了這座沿海城市。由于兩人都年輕,學歷不高、專業(yè)不精、閱歷不多,所以,他們的工作找得并不順心。一年下來,兩人幾乎是不停地找工作換工作。后來,彭鶴失去了耐心,三個月都沒有去找工作了,而趙倩則找到一家酒店收銀的工作。也就是在那個酒店里上班的時候,趙倩遇到了邱興。當時邱興陪完客戶,入住酒店時,本來是懷著酒意調戲趙倩的,而趙倩卻把電話號、微信號真給了邱興。
趙倩向彭鶴提出分手時,其實彭鶴是知道有邱興出現(xiàn)了。但是,邱興卻不知道趙倩有男朋友彭鶴。彭鶴這人挺怪的,與趙倩分手后,他也沒有糾纏她,也沒有找工作,一天天坐吃等死似地瞎混日子。直到半年前,他突然看到了興興的建材店招工的信息后,他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加倍賣力地工作著。誰也不知道彭鶴心里賣的是什么藥。
趙倩是在一個月前才發(fā)現(xiàn)彭鶴在周婷打理的店里上班的,那個店面,邱興向趙倩提起過。趙倩閑得無聊,懷著尋刺激的心理去那里看看,多少有點挑釁周婷的意思。但是,她沒想到會在那個店里遇見彭鶴。她以為彭鶴早已離開這個城市了。
周婷以為趙倩是買建材的客戶,所以,在趙倩面前非常熱情。本來趙倩想裝客戶戲耍一下周婷的,但是看到在店里裝貨的彭鶴時,趙倩原設計的所有的臺詞全忘記了。趙倩還是不太會演戲,滿臉的尷尬,讓周婷都詢問起了她是不是生病了。趙倩感覺自己是以最狼狽的樣子逃出了興興建材店的。
趙倩向彭鶴打去了電話,問他想干什么。彭鶴聽出了她那問罪似的語氣,所以,他也不愿意多說。他只回答,你有人養(yǎng),但我得工作掙錢。趙倩生氣地說,你是故意去那里上班的,是不是?她剛把這句話說完。彭鶴卻先掛掉了電話。趙倩覺得更氣憤了,想想談戀愛那會兒,他彭鶴是從來不敢先掛掉她電話的。
趙倩后來又打去了幾個電話,但是彭鶴卻不接他的電話了。雖然她有時覺得彭鶴在興興建材店里上班,肯定是想搞事,但是她卻也不愿多想什么了。她差不多也做了一個打算,大不了自己離開邱興就是了,大不了自己離開這座城市就是了。其實自己也已經(jīng)厭倦了這種籠中鳥似的生活。
然而,當警察找到她,告訴她邱興遇害的事之時,她一下子恐懼了起來。她覺得自己想離開這座城市都不可能了,可能還會聲敗名裂。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她想到的人,還是陪自己來到這座城市的前男友彭鶴。
鶴,邱興死了,警察現(xiàn)在在調查我,我好怕,真的好怕。
趙倩驚恐地說著,全然沒有一年前甩開彭鶴手時的那種冷傲的氣勢了。
彭鶴安慰著她,說,別怕,你還有我呢。
彭鶴這話并非說說而已,其實,他真的已經(jīng)在幫趙倩了,他對警察把海帶的信息說了出來,這樣警察就不會死盯著趙倩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