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花點”不見了，就那樣悄悄地消失在我視線里，事先連一點征兆都沒有。若在往常，我只要想見它，輕跺一腳，小花點就會撲棱著翅膀飛奔向我。有時候我蹲下來伸出手打一聲口哨，小花點就會把脖子伸得老長，兩只翅膀向后緊夾著尾巴噠噠噠地跑過來，一下子跳到我手心上?？涩F(xiàn)在，任憑我把腳跺得發(fā)麻，口哨吹得嘴生疼，愣是沒見它的半點兒蹤影。
　　 我翻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可是連小花點的一根羽毛都沒找到，盡管我不想承認(rèn)也不愿承認(rèn)，但內(nèi)心的失望還是左右了我的情緒。
　　 小花點能去哪呢？被藥了？被貓叼了？我搖著頭想把這不好的畫面從腦海里甩出去。一邊心虛地安慰自己：“不可能的，小花點可精著嘞，它一直以來都不敢走出院門的，它最喜歡干的就是在院墻根兒那刨出個土坑然后趴下來瞇著眼享受著太陽曬它的翅膀?！?br />　　 小花點刨土的樣子很滑稽，那樣子就像一個力氣不大的孩子在劃船。你看它雙腿輪番向后一扒拉，脖子向前一伸，嘴再叨兩下土里那啥，再一扒拉又一伸一叨，一切都那么自然，真像一葉小舟在波面上劃動。
　　 當(dāng)它曬夠太陽之后，就咯咯咯地踱著方步，不急不慌地走到窩里靜靜地產(chǎn)下一枚圓溜溜熱乎乎的蛋，然后悄沒聲息地到墻根那再去劃船。它從不高飛低飛，進(jìn)出都是邁著優(yōu)雅的碎步輕手輕腳的。所以，照顧小花點很讓人省心。也正是因為太讓人省心了，所以天快黑的時候，別的雞都回了窩我才發(fā)現(xiàn)小花點不見了。
　　
　　 二
　　 在農(nóng)村，院里養(yǎng)幾只雞，再養(yǎng)個貓狗是很平常的事，雞鳴犬吠才讓鄉(xiāng)村多了一份田園韻味。我不愛養(yǎng)貓狗唯獨鐘愛養(yǎng)小雞仔，我喜歡看那毛茸茸的一團(tuán)嘰嘰嘰地叫，看它們搖搖晃晃像小線團(tuán)一樣滾來滾去的樣子。喜歡看它們那一雙雙亮晶晶圓溜溜的眼睛，也喜歡看它們嫩黃色的小嘴。我更喜歡被小雞仔圍著追著的那種感覺。
　　 那年孩子還小，婆婆送來幾只小雞仔，意思是既能給孩子當(dāng)個玩意兒，繁了蛋還能給孩子增加營養(yǎng)，自家的雞下的蛋總好過從外面買來的，而且絕對是新鮮的。
　　 這一群小雞仔里就有小花點。叫它小花點，一點都不為過，別的小雞仔要么黑要么白都是純一色的，它卻很另類，毛色是黑白相間的那種，所以就叫它小花點。
　　 小花點剛來時只有乒乓球大小，嫩黃色的尖嘴巴，粉粉細(xì)細(xì)的兩只小腳。別的雞仔都胖乎乎的，唯獨它是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小風(fēng)一刮它就瞇著眼埋著頭躲到別的雞仔身后?？此@般模樣就想把它棄了不要。婆婆說：“留著吧，看著像只母雞，長大了也好繁個蛋。”
　　 把小花點養(yǎng)活養(yǎng)大我費了不少心思，別的雞仔每天都是一把玉米豆一散就可以了，可它卻只能吃小米，因為玉米豆太大了，它咽不下去，沒辦法只好給它開小灶。
　　 我找來干凈的盤碟，盛上金黃的小米和干凈的涼白開，看著它不緊不慢叨著小米的樣子，真想掰開它嘴往里塞，可是我又不敢，我怕我稍微用力大一些就會把它捏死。
　　 好不容易吃飽了，它又是那樣慢悠悠地喝水，喝一口一仰頭，等喝夠了就把嘴巴在地上左一下右一下一擦，這一餐才算結(jié)束。有一次喂小花點時被婆婆看見，婆婆笑著說：“這雞養(yǎng)得真精細(xì)，快趕上養(yǎng)娃娃了。”
　　 就這樣喂了一個多月，別的雞仔都是見風(fēng)長，小花點卻還是那瘦瘦小小的黑白一團(tuán)。有一次剛下過雨，孩子說要給它洗澡，并一把抓起來扔到了水盆里，小花點嚇壞了，它拼命掙扎著爬出來鉆到椅子下哆哆嗦嗦的，低垂的翅膀滴著水，本來就瘦小現(xiàn)在就更是我見猶憐了。
　　 我用毛巾把它裹起，它很順服地鉆在我懷里露個頭東瞅瞅西看看，一會啄啄我的頭發(fā)一會叨叨我的衣服扣子，不像剛才那樣害怕了。從此以后小花點黏上了我，它最愛站我腳背上蕩秋千，只要瞅個機(jī)會就跳到我腳上，隨著腳的高低起伏，左右擺動它不斷變換著位置保持自己不掉下來。它的小翅膀不停地?fù)]動著，叫聲里沒有害怕只有興奮和喜悅，那可愛的樣子把孩子逗得笑個不停。
　　 婆婆說：“多給它添加點輔食吧，看看瘦嘞啥樣?！?br />　　 于是小花點的待遇就和我差不多了，基本上是我吃啥它也吃啥。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半年之后，小花點總算是長大了，出落得有模有樣在其他小公雞眼里，它絕對是個俊俏苗條的小母雞了。
　　 在熬過了寒冷的冬季之后，褪了那一身絨毛和羽毛參雜的外衣，小花點就越來越漂亮了。流線型身材，高束的黑尾巴像一面黑緞旗幟，黑白相間的羽毛也油光發(fā)亮。靈活扭轉(zhuǎn)的頭左右擺動，兩只絨絨的耳朵好像能聽懂人話，骨碌碌的眼睛好像在思考你說的話什么意思似的。
　　 慢慢地我就發(fā)現(xiàn)它真能懂我的意思，我讓它安省它就原地站著不動，輕輕跺跺腳它不管在哪都會飛撲過來。晚間我一聲口哨它就輕輕回應(yīng)嘰嘰嘰，告訴我它安全著嘞。
　　 小花點的暖心可愛給我們一家添了不少樂趣，也越發(fā)叫我離不開它了?？墒乾F(xiàn)在它不見了，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我的眼前，這怎能不叫我難過，怎能不叫我擔(dān)心。
　　 正當(dāng)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奇跡出現(xiàn)了。幾天后的清晨，小花點深一腳淺一腳歪歪扭扭地走進(jìn)了院門。只見它羽衣亂蓬蓬的，本來就不胖的身材明顯又瘦了一大圈，臉倒是紅彤彤的，頭高昂著，看著精神頭是十足。我撒下一把玉米豆它吃一粒一抬頭，好像在傾聽著什么。這幾天它去了哪里，經(jīng)歷了什么，怎么會有如此詭異的舉止？我正在為它失而復(fù)得高興之余，它又高一腳低一腳歪扭著往外溜。我攔它，它一邊躲我一邊沖我咯咯咯地叫個不停，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跟著它走出了院子。
　　 小花點領(lǐng)著我來到了廢棄好多年的廚屋，鉆過門縫咯咯一叫，翅膀一撲棱身子一聳就飛到了灶臺上，然后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囟琢讼氯?，尖嘴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音往肚子下面勾著露出來的蛋。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小花點做媽媽了。
　　 難怪我找不到它，這個小精靈悄悄干了這么大一件事還瞞著我，太不可思議了。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去看它，給它充足的食物、水供應(yīng)，也算是給它隨時的照應(yīng)和安全吧。它發(fā)現(xiàn)了我，只是把脖子伸得老長喉嚨里發(fā)出咕咕的聲音，身子一動沒動。它是告訴我，它要專心孵小雞不會離我而去的。
　　 半個多月過去了，當(dāng)我在廚屋門口聽到幾聲柔弱的叫聲時，我心里一陣狂喜。連忙進(jìn)了廚屋，小花點驕傲地趴在那，兩三只小雞仔在它的肚皮下鉆來鉆去。但我看見，小花點的肚皮下還有一只蛋沒破。
　　 小花點時而站起時而蹲下，不斷用腳翻動著身下的蛋，一邊低著頭咕咕叫著。
　　 小雞在蛋殼里有一下沒一下地啄，啄一下叫幾聲。懼于小花點的威懾力我還是忍住沒敢過去幫助。過不多時蛋殼裂了個縫，伴隨著被啄破的窟窿越來越大，一只黑白相間的渾身濕漉漉的小雞仔出來了。
　　 這些小雞仔都是毛絨絨的，鵝黃色的絨毛上點綴著幾顆豆豆大小的黑色。嬌黃的小嘴纖細(xì)的小腳，一雙黑油油的圓眼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沒等我伸手去抱，這些小雞仔就被小花點用嘴巴勾到了肚子下面。它溫柔地叫著，抬起的腳輕輕放下，不大的翅膀盡可能地拓寬著，準(zhǔn)確判斷出的空殼殼被一一踢了出來，看到這一幕我目瞪口呆，原來動物溫柔起來也這么可愛。
　　 隨著小花點的叫喚，雞寶寶一個一個都出來了，又增加了十只小雞仔，我家的雞群壯大了。
　　
　　 三
　　 現(xiàn)在的小花點一改往日的淑女范，走路時雄赳赳的，它一步一回頭，嘴里不斷發(fā)出咕咕的叫聲，脖子一直伸得長長的，頭也不斷地左右扭動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變化。雨天，它用并不寬厚的翅膀保護(hù)著身下的十只雞仔。熱天，濃蔭下草叢里都是它們母子做游戲游玩的好去處?？粗粋€個雞仔長大真是件美事。
　　 有一天我上街回來，還沒打開門就聽到小花點憤怒的叫聲。我趕緊推開院門一看，墻頭上一只花貍貓的背影一晃而過。再看小花點，它的頭在流血，但是它依舊怒目圓睜，連頭上的雞冠都憋得通紅，黑白相間的羽毛根根倒豎，翅膀張開像倒插過來的屏障，整個一副視死如歸的態(tài)度。
　　 我連忙安撫小花點，然后再仔細(xì)數(shù)小雞仔。十只小雞仔一只不少都在它身后，在它翅膀下。小花點跑到我腳邊發(fā)出了咕咕的聲音，似乎在告訴我她是個合格的也是個勇敢的母親。
　　 看著小花點的樣子，我禁不住感嘆：“小花點啊小花點，只知你溫柔卻不知你還有如此堅強(qiáng)的一面。”
　　 撫摸它流血的腦袋，我真的想象不出小花點究竟是怎樣和貓進(jìn)行了殊死搏斗，但我知道如果回來的不及時，那么小花點一定會被那破貓咬死了。帶著十只小雞仔的母親，自己還不是那么強(qiáng)大健壯，卻為了保護(hù)自己的孩子拼了命。這不就是梁啟超先生說的“為母則強(qiáng)”嗎，看著蹲在我腳上的小花點，我輕輕對它說：“小花點，你太棒了！你給我上了一課，謝謝你。”
　　 以后的日子風(fēng)輕云淡，小花點的孩子們長大了，不需要小花點保護(hù)了。于是，小花點又從一個母親變成了喜歡粘著我的小淘氣。
　　 它沒事就在我腳面上蕩秋千，沒有了從前的羞澀和害怕，有時還會故意從我腳面上裝著要掉下去，兩只腳卻緊緊抓著我的鞋，撲棱著翅膀很狼狽樣，讓我每次見到都會笑得很開心?？鞓窚剀暗娜兆泳瓦@樣慢慢走過，小花點已經(jīng)老了，但它依舊喜歡在我的腳上蕩秋千，它也越來越黏我了。?
　　 （江山原創(chuàng)9.10言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