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舞】最美的初見,在茉莉花開的日子(散文)
聽說三坊七巷有一家茉莉花茶文化館,于是,她尋得一日的閑暇,手執(zhí)一把娟花傘,施施然地走進了三坊七巷。
三坊七巷,離她的居住地,僅一步之遙,她卻忙得難得去看看。也許是離得太近了吧!總覺得來日方長,不想時光的鐘擺了一擺,便是幾年的時間。那里一景一物在她的記憶中,都已生了蒼蒼的綠苔。
一條悠長的青石板路,一路搖曳的紅燈籠,古樸的木雕花窗,白墻黛瓦,飛檐畫棟、縱橫交錯著,形成了深深淺淺的巷子,悠悠地向她心底延伸著。她似一條從時間的夾縫里出游的魚,穿梭在街巷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尋找著茉莉花茶文化館。
福州的茉莉花茶傳承下來已有千年的歷史了。北宋時,中醫(yī)局便對香氣和茶保健的做了深入的研究,并引發(fā)了香茶熱,那時福州茉莉花茶應(yīng)運而生。茉莉花茶成于宋盛于清,到了清朝咸豐年間,福州茉莉花茶便逐漸成為貢茶,成了飄泊在海外的福州人最為家鄉(xiāng)的味道。而三坊七巷自晉、唐形成起,便是貴族和士大夫的聚居地,清至民國走向輝煌,是福州的歷史之源、文化之根。因此茉莉花茶文化館座落在三坊七巷內(nèi),是歷史的淵源,也是兩種文化的融合。
她邊走邊沉思著。晚風(fēng)順著街巷,閑逸地吹拂著,送來淺秋的微涼,也吹來了一陣陣淡雅清新的花香。那香于她而言,恍若從時光深處飄來,絲絲縷縷帶著前生今世的恍然將她溫柔的纏繞。她那顆枯燥沉寂的心,在那溫柔的纏繞中也一點一點的鮮活了起來。那香飄入她的眸中,幻化成一朵朵小小的、潔白的、淡雅的小花。
“茉莉!”她低低地叫著花的名字,仿佛在叫喚一個經(jīng)年的老朋友!
她沉醉著,停住腳步,目光順著飄香的方向望去。只見街巷前方的不遠處,一座煙熏色的墻體的宅前,紅燈影下,支架著一個大笸籮。一個手搖生綃白團扇的年輕女子,穿著月白色的衣服、黑色的長裙,兩條辮子搭在胸前,仿若一位從民國時期走來的女生,清新脫俗地坐在大笸籮前,正低眉凝望著笸籮里堆成小山丘似的白色的花朵兒。
漸行漸近的她,眸光也飄落在那堆的花影上。白中泛黃的花色,似斑駁的光影的印記,好似記載著一朵花從啜瓊漿飲玉露的日子,由枝頭,墜入塵世,不知歷經(jīng)了多少顛沛流離,如今流落在了這個大笸籮中。成千上萬朵小小的花兒堆在了一起,似花冢。它們都在祭奠著曾經(jīng)風(fēng)花雪月的日子嗎?
“天生此花必有用!”她想起很久以前,一個人說的話??蛇@些花兒終究沒有遇上茶,沒有窨制成馨香的花茶,而是落在這街頭的笸籮里,沾染著紛紛揚揚的塵。
她一步一步地走近那些小小的有些發(fā)黃的茉莉花,心疼著。這世間總是有太多的錯過,那些茉莉花兒,是不是也錯過了成為花茶的良辰美景呢?她記得他說過:茉莉鮮花,一旦錯過了采摘的時間,將永遠錯過了與茶邂逅的時光。
她癡癡望著那些錯失良緣的茉莉花,就好似當(dāng)年的她,一個猶豫,便錯過一生!它們是否也在自怨自憐中遺憾終生呢?她望著那些花,但它們似乎并沒有放棄過什么,依然散發(fā)著生命中最后的芬芳,陶醉著來往的游客!
氤氳在淡淡的花香中,此時,她的心中蕩起了一首詩,一首在封印記憶深處的詩,如今卻被這茉莉花香吹開了封印的結(jié)節(jié):
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夢
夢見你,掙脫了你心中的執(zhí)念
游過時間的縫隙,與我相見
記憶里,一張張,素白的花箋
染著茉莉的清香,記載著
你山間的歲月。你在月下
執(zhí)一柄長笛,將指尖的歲月
吹奏成詩與遠方。你修長的身影
似蝶,翩躚在潔白的茉莉花間
如果那時,我也游過時光的河,逆流而上
只為了迎你,迎你月下
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
“好一朵的茉莉花,美麗似你!”
但,我還是放開了時間的繩索,將自己放逐
任憑歲月的風(fēng),將所有的一切吹散。
她佇立在笸籮前,淚水無聲地順著記憶的碎片一起滑落,滑落到茉莉花冢上,融入了花香,那花香里有著他曾經(jīng)的深情。
“每一滴淚水,都向你流淌,去倒流回最初的相遇?!?br />
“最初的相遇,在朵朵的茉莉花間!”她呢喃著,笸籮前那位女子卻抬起了頭,指著身邊的一個月白色的廣告牌,眸光里透著驚喜:“你的愛情故事嗎?太巧了,看,我們的主題是:最美是初見,在茉莉花開的日子里!這里是福州茉莉花茶文化館!”她泛著淚光的眼望向了那廣告牌,那淚光里的字跡,仿佛也含了淡淡的茉莉香,一字一句地飄進了她的眼中:福州女孩林微因在閩江邊泛船浦賞茉莉花時與英國建筑設(shè)計師喬治邂逅、兩人文化相異卻對茉莉芬芳有共同向往、他們相約在泛船浦苿莉園散步,在安泰河劃船歌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經(jīng)典旋律成為他們記憶里最清新雋永的樂章?!弊x到這里時,她的思維已飄出了字外。沒想到林徽因與喬治還有過這樣的邂逅,在茉莉花開的日子,結(jié)下不解之緣,從此,兩人之間純潔的友誼便長存在茉莉花的芬芳中。這讓她有些恍惚,仿佛是在讀著自己的故事。那年她遇見他也是在茉莉花開的日子。
“今日、這些旋律伴隨閩都人文風(fēng)尚、經(jīng)久傳唱、最美是初見、在茉莉花開的日子里、福茶香里、你我的故事里找一段閩都回憶香。”
回憶香,是呀,她的回憶里也飄著茉莉的清香!
那時,她的家鄉(xiāng),家家戶戶以種茉莉花為生,一株株的茉莉一畦一畦地種植在空曠的田地里,縱是縱橫是橫,排列整齊,這樣采花的人,就可以行如流水般穿梭在花田中,悠悠地唱著“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椏,又香又白人人夸,讓我來將你摘下……”
在七八月放暑假的時候,伏天里,下午二點以后,她與她的母親就會出現(xiàn)在自家的花田里。那時她還是一個娉娉嫋嫋,豆蔻梢頭的女孩,頭上包著紗巾,隨著母親頂著37度以上的高溫,在知了不厭其煩的鳴叫聲中,站在暑氣蒸騰的花田里采摘茉莉花。采摘茉莉花做花茶的時間是有講究的,如果是下雨天,茉莉花是不能采的,須等天氣連續(xù)放晴一兩天了,而且必須在下午二點以后采摘,那個時間的茉莉花,含苞待放,是花蕾最大,花苞最飽滿的時候。朵朵似珠圓玉潤的珍珠,綴在枝頭,閃著潔白純凈的光。早一些,晚一些都不行。只有那時候采摘的花朵,才能做出上好的茉莉花茶。
茉莉花,那珍珠似的白,在綠葉的襯托下,清新脫俗而絕塵,恰似那時的她,含苞待放,春風(fēng)十里總不如的華年;又好似愛情中的一句經(jīng)典名言:“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庇谑牵岳蚧◤幕ㄖι献吡讼聛?,吐著芬芳與茶葉邂逅在花好月圓的夜。
看著那些茉莉花,聞著淡雅的花香,那時她的心會一點一點地安靜下來,仿佛炎炎烈日只是擺設(shè),她與茉莉花都行走在時光之外。她一直是秀外惠中的女孩,比較其他的女兒家,顯得更羞澀內(nèi)向些。茉莉花在她手如柔荑的指尖,落入她腕上竹編的花藍中,她心疼著這些花:“對不起了!”每摘一朵,她便道歉著,小小年紀(jì)的她,心地善良純潔如同那潔白無瑕的茉莉花。
一年的暑期,剛開始采摘茉莉花的時候,與她年紀(jì)相仿的他出現(xiàn)在她花田的埂上。高瘦的他,臉上滿是青春的痘跡,他見她采一朵花便說一聲的“對不起!”便笑她:“摘了便摘了,還道什么歉,這是茉莉花最有價值的時候,況且天生此花必有用,你不摘,讓它老死在枝頭,一無是處呀!”說得她一愣一愣地,她斜睨了他一眼,裝做不理他,可心中卻落下的他的話,每一字每一句,并生了根發(fā)了芽。
后來,她才知道他是跟著他父親來收購茉莉花的,他父親在鄉(xiāng)下山中有一個很大的茉莉花茶廠。
自從他遇見她的那一天起,所有摘花的時間,他都會出現(xiàn)在她的花田上,與她聊天。當(dāng)然基本上都是他在自言自語:
“你知道嗎?茉莉花有著在晚間開放吐香的習(xí)性!”他站在花田的埂上,像個說書的人,故意將聲調(diào)拉得長長的,逗她笑,“茉莉花一出,則百花不香。從唐朝開始就被喻為“天香”,與菩提均作為佛家圣物,并留下了“茉莉無上味,人間第一香”的美句?!?br />
她一邊采著含苞的茉莉花蕾,一邊靜靜地聽著,并把他的話,復(fù)印在了心扉上。
“你知道嗎?茉莉花茶形成需要經(jīng)過伺花、篩花、茶胚處理、窨花、起花、轉(zhuǎn)窨、提花、勻堆、裝箱等百道以上的工序。但要用心才能窨制出上好的花茶的!”
好詩意呀!單聽那一道道的制作花茶的工序,就已經(jīng)是美好得不可思議,難怪茉莉花茶會那么的沁人心脾!還沒喝,便已醉在了那花茶的香中!她出神地聽著,有時甚至忘了摘花。于是他便咋咋呼呼地叫到:“摘花呀,別誤了時間,誤了花與茶的緣分!”有時她指尖的花骨朵,會從她手中溜走,于是他又開始教導(dǎo)到:”小心些呀,要溫柔對待這些茉莉花,不能擠壓,還要注意通風(fēng),不要堆在密不透風(fēng)的桶里,否則便會成為“火燒花”,這樣的花是沒機會窨制成花茶的,就白白浪費了!”
她知道其實他是在教她,傳授她一些茉莉花茶的知識、技能和經(jīng)驗!
“你知道嗎?慈禧太后對茉莉花有特殊的偏愛,經(jīng)常將茉莉花茶作為禮品送給外國來賓,在慈禧掌權(quán)的期間,茉莉花一度被認(rèn)為是“國花”?!?br />
“你知道茉莉花為什么都是二點以后采摘嗎?”有時候,他也會買關(guān)子,話說了一半,便停下來了,仿佛等著她回答。
“為什么呢?”她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也想考考他。她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看他黠慧而又調(diào)皮地沖著眨著眼,似笑非笑的樣子,便迅速地又轉(zhuǎn)開了頭,臉上熱辣辣的。
“那是因為此時的茉莉花,美麗似你!”他答非所問地說完,便飛奔出了田埂,大概說完這些話,他也挺不好意思的。但太喜歡了,又忍不住說了。
就這樣,她與他一年一度地相縫在茉莉花田中,若即若離的、漸漸地長大了。誰也沒有開口表白過,但彼此心中都明白,有一種朦朧的情感在兩人心底滋生著。后來她考上了大學(xué)進了城,而他繼承了他父親的茉莉花茶廠,繼續(xù)守在鄉(xiāng)下山中的工廠中。他說,那里的氣候條件很適合做茉莉花茶,窨制出來的花茶鮮靈醇厚,純香繞舌,香氣直沁人心!山中的居民沒有離開家鄉(xiāng),是因為有他的這個純手工制作的工廠與他們在一起,一起守侯著家園。他說,他要把他的生命與茉莉花茶融在一起,為家鄉(xiāng)造福!
于是人各有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留在城市中沒有去山中找他,而他也沒有放棄心中的夢想下山尋她。
也許是彼此的愛成全了彼此的心愿;又也許是彼此愛得不夠深吧!所以她與他之間的愛沒有窨制出茉莉花茶的純厚的香!始終只停留在茉莉花開時淡淡的清香。但,那已是她最美的初見了!
“你不進去茉莉花文化館看一看嗎?”穿著民國學(xué)生裝的女子見她的精神有些恍惚,便熱情招呼著,打斷了她飄忽的思緒!
她朝著那位染了一身茉莉香的女子盈盈一笑,
十分有禮貌地道了聲:“謝謝!”便邁進了古香古色的“福州茉莉花茶文化館”。
文化館內(nèi)主要是圍繞著民國才女林徽因的家族從制作茉莉花茶到茶貿(mào)易的發(fā)展過程化為一幀幀的圖片和文字,展現(xiàn)在參觀者的面前。
她還沒來得及留意館中墻上的那些圖片與文字,目光便被一系列純手工制茶的工具吸引住了:伺花的大籮筐、曬青的大簸箕,竹子編織的圓柱形的搖青的工具,木制的揉茶機等等,一道道的制作工具,蘊染著茉莉花一身的詩意,古意盎然地泛著舊時光的韻味,散發(fā)著悠悠的歲月香,靜置在館內(nèi)。
在這樣的茉莉花制作坊中,誰能不心動呢?難怪,當(dāng)年的他會那樣的執(zhí)著與沉迷!
她站在一層層高壘著的大簸箕前,仿佛看見他,在他山中的制作花茶的作坊中,正小心翼翼地挑選著茉莉花,他抬了抬眼,朝著她笑了笑!又仿佛聽見他在說:“看,我的茉莉花,為家鄉(xiāng)帶來的馥郁的芬芳.”
走出文化館時,墻上的一幀圖片中的一段文字跳入了她的眸中:“上好的莉花茶是要用心來窨制的?!痹?jīng)在花田上他也說過一樣的話,只是當(dāng)時沒明白。那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他此生只為茉莉花而來!他把那一顆心都給了茉莉花茶了!她只不過是他生命中的過客,他眼中曾經(jīng)的“好一朵的茉莉花,美麗似你!”她的心突然釋然了!
終于,她放下心中糾結(jié)多年的遺憾,將那份最美的初見,化為最真誠的祝福,與茉莉花茶一起飄香在她歲月的長河之中!
2020、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