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香】 活著就是一首詩(外一篇)
日子過得真快,轉(zhuǎn)眼就到了秋分。秋分過后,“一場秋雨,一場寒,”“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秋風(fēng)蕭瑟,秋雨淅淅瀝瀝下個不斷,雨點打在窗外雨棚上,嘀嘀嗒嗒,嘀嘀嗒嗒……耳邊仿佛聽到“梧桐更兼細(xì)雨”,怎一個愁字了的吟哦聲,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些已漸漸清晰的經(jīng)年往事……
◎ 女友嘉麗
新年剛上班,到收發(fā)室拿報紙,眼睛一亮,一個好大的粉紅色信封,是我的!拆開一看,是嘉麗小姐郵來的賀年片。她八六年調(diào)回廣東,算來已有不少年頭了,她還記得我,我一陣心熱。
記得她剛進(jìn)廠時還是個小姑娘(在我眼里),一對烏黑油亮的長辮,一雙大而又圓的眼睛,遺憾的是那副眼鏡,遮住了她美麗的眼睛。那時,她剛大學(xué)畢業(yè),不知怎么搞的,從廣東湛江給分到湘潭來了。剛來時,整日珠淚漣漣。我們那時剛從外地調(diào)回家鄉(xiāng),心情自然與她截然不同,一群大姑娘整天瘋癲嬉鬧。于是,房管員便讓她搬來與我們同住,讓我們做她的開心果。從此,我們結(jié)下了姐妹般的情誼。
她搬來不久,我們得知不日便是她二十歲生日,幾個人立刻張羅給她慶祝。籌款、采購、烹飪、主持皆承包到人,從隔壁家屬房里借來一個大煤爐(那個時候還是燒藕煤),放在宿舍前的坪里烹、炸、煮、炒,過路的人皆奇怪地望著我們,不知這群丫頭在瘋什么。我們用四個方凳拼在一起,蓋上塑料布便成了小方桌,以茶代酒,舉杯“為嘉麗小姐生日干杯!”我相信,她之所以分別這么多年后還記得我,這便是最初的契機。
轉(zhuǎn)眼到了冬天,那年的雪特別大,第一次見到雪的她,竟興奮得跟個孩子似的,拖著我和她去照雪景,還和隔壁的男青年打雪仗,堆雪人。入夜,我們兩個小女孩似的,在街上漫無目的地瘋走。深一腳,淺一腳,拋下一串笑聲,一串歌聲。
幾年后,她終于調(diào)回廣東。送她走時正值盛夏,我卻憶起那個冬天,問她還記否?答:怎么會忘記呢?將來我會常常想起的。我卻知道,那一份快樂,大約今生是難以再尋到的了。
后來,依稀從別處聽到關(guān)于她的事:她調(diào)回廣東是因為他,可等她調(diào)回去后,他卻已經(jīng)不再是以前的他了?;ㄩ_花落本是尋常之事,可我仍不免對她生出格外的憐憫。寫信含蓄地打探,她,卻絕口不談,只是抒別離之情。以后,她寄來過她的照片,知道她到過香港、加拿大,相信她的事業(yè)發(fā)展很好,只是從不提個人私事。我不禁想起:愛情和事業(yè)很難兩全這個老生常談,也以為她為“愛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做了最好的詮釋。
但我仍然希望她愛情、事業(yè)兩全,希望有一天飛來一幀大紅的請柬。
◎ 活著就是一首美麗的詩。
走進(jìn)辦公室,信手翻過一頁日歷,一個數(shù)字跳入眼簾,驀然驚覺,今天是芬走了一個月的忌日。
芬在一年前辦好內(nèi)退手續(xù),前往她先生所在的城市,聽芬說起那個山明水秀的地方不禁讓人羨慕,想到此后一葉漂泊的孤舟終于有了停靠的港灣,更為她感到欣慰。半年后,突然傳來她患了絕癥的消息,很是震驚。以后我常打聽她的消息,聽說芬開始治療,病情漸漸好轉(zhuǎn),或許不是絕癥,始放下心來。無論如何沒料到,又過了半年時間芬突然就撒手人寰。
認(rèn)識芬已經(jīng)好久了。那時我們都住廠集體宿舍,她是我的鄰居。人云“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們隔墻而住似乎也算一種緣份吧。或許在我們的內(nèi)心深處有著某些相似的東西:我們都少年喪父,我們都大齡末嫁,我們都心性清高,我們都蔑視凡俗,我們都勇敢地承受世人的眼光,我們都有自己的人生價值觀,我們惺惺相惜。我們交往并不是很深,卻能彼此信任理解。對于我的婚姻許多人不能理解,可芬卻十分理解。面對她的理解,我流下了無言的淚。
人與人的理解不在于接觸的多少,有時只需只言片語便能得到心靈的溝通。每個人的心靈大都構(gòu)筑了一座防御的工事,可對芬我卻無需設(shè)防。芬是那種女性:雖然直率,卻從不會對人惡語相向;雖然善良,卻并不軟弱可欺;雖然地位卑微,卻懂得自尊自愛;雖然待人熱情,卻不會與不喜歡的人虛與委蛇。我們就這樣彼此理解著對方的理解,欣賞著對方的欣賞。
歌中唱道“好人一生平安”,實際上好人常多厄運,正當(dāng)她夫妻團聚可以安享天倫之樂的時候她就這么走了。我問和芬通信朋友,患病期間她在信中談了些什么?說談得最多的是放心不下她的兒子。我無語。記得一次我一人獨坐,突然想到如果兒子離我而去我會怎么樣,倏忽間,淚水盈滿眼眶。說與旁人聽,人笑我傻??商斓紫掠袔讉€孩子不是從母親的傻氣下走出來的?我無法想象一個面對死神的母親如何牽掛自己僅五歲的兒子,她的靈魂能夠象一縷輕煙般安然地飄向天際?
芬是一個太平常的女人,平常得就象路旁的一棵小草,樹上的一片綠葉,天地間的一粒微塵,可她確曾存在過,確曾給過我記憶,或許我會在需要向人傾訴時想起她;會在從我身邊走過的每一個女人中搜尋她,盡管我知道這已經(jīng)是徒然。
人們常常抱怨命運不公,可面對死者我該說些什么呢?痛苦和磨難是與生俱來的,只要活著,就還有明天,便有努力,便有希望。白云蒼狗,人生須臾,活著就是一首美麗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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