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 ●秋】 秋】光棍“黑爪子”(散文)
“黑爪子”是我們村的一個光棍漢,也許是緣于他天生一雙黢黑大手的緣故,人送他外號“黑爪子”。至于他的真實姓名我不知道,也從來沒有聽別人喊過他的大名。
那時,黑爪子是村里的專職治安員,夏護麥田秋護玉米、棉花,其余時間則是在村子里晝夜巡邏,維持治安。記憶里,小孩子們都怕他,就連大人哄孩子也是“再哭,再哭黑爪子就把你抓走了!”嚇得小孩子再不敢哭鬧。
麥收后,各生產隊會組織社員在地里一字排開,把落下的麥穗再撿拾一遍,但不管撿拾得再干凈也會遺漏下一些。我國的小麥是從南向北逐漸開始成熟的,等到我們村收割麥子時,南面鄰縣的麥子早已經收割完了。每當這時候,就能看到鄰縣來的婦女們,她們人人腰間纏著一個花色各異的粗布大包袱,頭上扎一個不同顏色的翠花毛巾,在撿拾過的麥地里搜尋那些遺留下的麥穗兒。這個時節(jié)也是黑爪子最為忙碌的時候。作為村里護麥小隊隊長,他沒日沒夜地在村子麥田里奔忙,驅趕著那些不守規(guī)矩的外村拾麥者。
有一天,三個拾麥婦女跑到我村社員還沒有撿拾過的麥地里偷撿麥穗兒,被黑爪子抓到了。毫不留情地把她們拉到了大隊部。不但要把她們辛辛苦苦偷撿來的麥穗兒全部沒收,還要沒收她們的大包袱。這其中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哭天搶地地用雙手護牢身上的大包袱就是不肯交出來。這事鬧到了村支書“拐桃子”那里。拐桃子是我的親大伯。他只有一條腿,另外一條腿在解放戰(zhàn)爭中被炮彈炸掉了。公家給他按了個假腿,一走一甩,“咯吱咯吱”直響。大伯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威信卻很高。在村子里當了一輩子村支書。當時我大伯對她們三人進行了批評教育,處理的結果是沒收她們“非法”撿來的麥穗兒,包袱可以拿走,但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如果再發(fā)現她們不守規(guī)矩就會加重處罰。兩個年輕婦女愿意接受處罰條件,倒掉麥穗兒千謝萬謝地拿著自己的大包袱走了,而那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卻不肯走,向我大伯和黑爪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自己命苦,男人死了,留下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還有一個瞎眼婆婆,日子實在是難熬啊……我大伯鐵青著臉,也許這樣的話聽多了,這樣事見多了,還是堅持要維護我們本村社員的利益,沒收她偷摸撿來的麥穗兒。正在僵持不下時,黑爪子在褲兜里摸索了半天,竟然掏出皺皺巴巴的一張5元鈔票,囁嚅著遞到我大伯的手上說:“她不愿交麥穗。俺替她交罰款頂替吧。她實在可憐呢。”
這事過去沒多久,沒成想,那個四十多歲的婦女竟一路打聽找到了我大伯家里,說要還黑爪子那五元錢。這次,也許是精心打扮了一下,人顯得精神,也俊俏了很多。我大娘看在眼里,多了個心眼,強留人家吃飯,暗地里卻與大伯商量,要把她介紹給黑爪子做老婆。我大伯很高興地同意了。我大娘便一溜兒小跑到黑爪子家里,與黑爪子商量,誰知卻碰了一鼻子灰,黑爪子不但不領情,還黑著臉對我大娘吼:“以后,你切莫再提這事兒!”噎得我大娘一愣一愣的。生氣說:“活該你打一輩子光棍!死倔驢!死黑爪子!”狠狠跺一腳,悻悻而去。
秋收時間較長,黑爪子更加忙碌。那時,我們村的主要收入是種植棉花。霜降過后棉花地里已經看不到多少綠色,到處綻放著一朵一朵雪一樣白的花朵等待著人們去采摘。黑爪子作為村里護秋小隊隊長又開始沒日沒夜地在秋莊稼地里奔忙了。有一天,大隊接到第二生產隊隊長朱元子棉花被偷的報告。我大伯悄悄把黑爪子叫到大隊部,秘密吩咐他晚上要組織護秋小隊去地里蹲守,一定要抓住偷棉花賊。黑爪子帶領著護秋隊在地里一連蹲守了五天,狡猾的偷棉花賊始終沒有露面。等到第七天,隊員們已經有一些不耐煩了,黑爪子卻始終保持著高度警惕。這一天月高風清,蟲兒“啾啾”,黑爪子把隊員隱蔽的位置安排好后,在一片高大的棉花秸稈下蹲了下來。已經接近午夜三點,護秋隊員們的困意一陣陣襲來,煙也不能吸,眼皮子不住地打架,正在這時,三個黑影鬼鬼祟祟地向這片棉花地里摸了過來。他們先是狡猾地在玉米地里轉了一圈,確定沒有情況后,便悄無聲息地轉回棉花地里,每個人腰間迅速扎上一個特大號包袱,雙手開始像雞啄米似的快速偷摘棉花。隨著黑爪子的一聲令下,護秋隊員兩人一組撲向偷棉花賊。其中兩個個子矮的偷棉花賊很快被護秋隊員制服,另一個大個子偷棉花賊卻大費周折,幾次揮拳打倒護秋隊員掙脫逃跑,黑爪子看在眼里,怒在心中。他從棉花頂端幾個虎跳,飛奔到這賊面前,一雙黢黑大手鐵鉗般死死揪住不放……俗話說,狗急跳墻,大個子偷棉花賊情急之下,從腰間抽出五節(jié)手電筒猛擊黑爪子的頭部,頓時,鮮血淌滿了黑爪子的臉頰,但黑爪子咬緊牙關,卻始終沒有撒手。
大個子賊被隨后趕上來的護秋隊員合力制服后,黑爪子被緊急送進了公社衛(wèi)生院,在醫(yī)生的建議下,又連夜轉到縣醫(yī)院,但因為流血過多,黑爪子沒有搶救過來。
后來聽我叔叔說,解放戰(zhàn)爭時期,我大伯是一個營長。黑爪子是他們部隊在一次行軍中在路邊撿到的。當時,黑爪子不過十三四歲,餓得昏頭昏腦,我大伯看他可憐,好心收留了他,并讓他在營部當了通訊員。經過戰(zhàn)火的生死考驗,黑爪子進步很快,還當上了班長,每次打沖鋒都是他跑在最前面。立過一次三等功。在一次戰(zhàn)役中,黑爪子的頭部被彈片擊中,由于部位特殊,做不了手術,彈片一直留在腦袋里;在另一次戰(zhàn)斗中,不幸的是襠部又被彈片擊中,醫(yī)生斷言:“黑爪子這輩子已經沒有生育能力了。”
全國解放前夕,我大伯在戰(zhàn)斗中被國民黨軍隊的炮彈炸掉了一條腿,傷好后就要求回老家務農了。黑爪子沒有親人,他也不知道老家在哪,全國解放后,解甲歸田的他,找到我大伯就落戶到我們村子了。
黑爪子死后,我大伯做主,我們家祖墳破例接收了他,并給他取名楊建國,立碑“革命兄弟楊建國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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