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忙完手頭的工作后，我打算回老家了。
　　 我從上海虹橋站乘坐高鐵，目的地是川北的一個五線小城市，上車的時候順帶用手機把車票拍了下來，發(fā)了一條朋友圈。不久之后，朋友圈有了幾條回復。
　　 “你為什么不坐飛機，上海到廣城的機票和高鐵票價格差不多??？”
　　 “有錢人的思想就是不一樣??！”
　　 “廣城在哪里？是你的老家嗎？離上海好遠啊!9個多小時?！?br />　　 “好多人都到了呢。就等你了，老同學?！?br />　　 我放下了手機，開始欣賞沿途的風景，這就是我選擇高鐵的原因。這幾年，我過著別人眼里看似體面的生活，每天穿梭在城市的車水馬龍之間，西裝領帶，開不完的會，處理不完的文件，排斥卻又不得不應付的飯局。算起來，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休息了，同事朋友都說我比機器還可怕，電腦都有關機罷工的時候，而我卻忙碌得連看場電影都得擠時間。列車從城市到農(nóng)村，又從農(nóng)村再開進城市，速度快得出奇，吸引我想起，我就是一個農(nóng)村的野孩子出來的。
　　 蘋果MP4里正放著民謠歌曲，是我喜歡的歌手房東的貓。這么多年，人來人往，人去人散，唯有音樂是我最忠誠的朋友。不離不棄，鼓舞我，安慰我。列車開到西安北的時候，我旁邊的大叔下了車，上來了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子。她的打扮清純靚麗，背著一個雙肩包，坐下的時候還瞥頭瞟了我一眼。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側臉給了我一種久違的熟悉感。打量過一陣后，我想起來了，她像我的初戀__蔣玖麗，那個曾讓我無比瘋狂的女人。女孩好像發(fā)現(xiàn)了我失態(tài)的目光，聲音柔和地問道：“我是不是讓你想起了什么人？”
　　 “你怎么知道？小姑娘?！彼碌煤軠?，不過我并不驚訝，這十幾年的歷練早已讓我從一個乳臭未干的愣頭青變成了一個穩(wěn)重成熟的男人，雖然還達不到范仲淹所說的那般寵辱不驚，但遇事也算沉著冷靜。
　　 “我猜的，你的眼神，不像壞人?！彼卮鸬酶蓛衾?，然后露出了一個微笑。
　　 “小妹妹，你是去四川旅游，對吧？”我開口問道，想通過與她聊天來度過剩下的兩個小時車程。
　　 “是啊。你呢？你看起來年齡也不大，怎么老愛小瞧我？”她撇嘴，有些不服氣。
　　 “回老家。我80后，難道不該叫你小妹妹？”我暗自發(fā)笑，現(xiàn)在的女孩啊，真是有趣。不過，我的目的還是沒有達到，女孩在跟我又聊了兩句之后，就拿出了一本書，自顧自地開始看起來。她安靜的樣子似乎與世無爭，就像讀書那會兒的蔣玖麗，不管我們課間再怎么吵鬧，她都一動不動地坐在凳子上，演算著作業(yè)習題。
　　 我記不清我是什么時間喜歡上蔣玖麗的，好像是在籃球場的初見，又好像是在她給我講題時，看見我臉上的筆印后的“噗嗤”一笑。那時的蔣玖麗真美，她是我們學校公認的女神，而我也很有名。當過學渣，變過學霸。打得了籃球，唱得來流行歌曲，就連學校里的實習女老師都對我青睞有加，似乎我的與眾不同就是從那時開始，年少輕狂，也心比天高。我是以剛剛壓線的分數(shù)考上縣里最好的高中的，遠遠比不上發(fā)揮失誤才屈居平行班的蔣玖麗。叛逆這個詞最早源于80后，我也沒想過那會兒班主任會把這個詞用在我的身上。在深夜翻墻上網(wǎng)被發(fā)現(xiàn)以后，第二天爸媽就著急地從外地趕了回來。我低著頭，不敢看爸爸，我怕爸爸那能殺人的凌厲眼神。只點頭一味地應承著老師的數(shù)落。
　　 “你們把他帶回家吧。我實在教不了他，考試總是倒數(shù)。還不求上進，白天看小說，晚上唆使同學翻墻去網(wǎng)吧?！卑嘀魅尾活櫢改傅难肭?，態(tài)度堅決，似乎必須要在那天鏟除我這顆害人的毒瘤。我也絕望地以為我的學生生涯就這么完了。就連蔣玖麗路過辦公室門口我都沒有抬頭去看一眼。
　　 “張老師，你就原諒他，再給他一次機會吧，向陽其實人不壞的，他只是一時沒管住自己?！卑嚅L劉薇薇在我和父母都準備收拾東西回家時，走上前來。然后，趙雅，梁佳，還有蔣玖麗，我的哥們兒梁明宇，劉麟亮都來了。
　　 “老師，我向你保證，向陽以后一定不會再犯錯，期末考試也會考進班級前20的?！笔Y玖麗的那句話如同一顆火苗引爆了我心中的炸彈，我心緒不寧。
　　 其實，我都知道：“我成績差，紀律不好，還愛搗蛋，影響別人?！钡俏覐膩頉]有想過有那么多愿意相信我、幫助我的人。那天，我第一次在學校流淚了。我好感謝他們！我最親愛的同學！班主任最后還是心軟留下了我。我也因禍得福，走上了一條屬于學霸的人生路。蔣玖麗請求老師將我調到她的旁邊，說監(jiān)督、幫助我學習。如果說，在人生的前20年里，我有最想感謝的人的話，除了父母，那一定是蔣玖麗。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第一次令我心動的人。在我渴了的時候，是她給我遞水；在我因為模擬考試跌出年級前20時，是她鼓勵著我不要放棄。蔣玖麗改變了我，她將一個原本應該游走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塑造成了一個在上海乃至全國電商界都有一定影響力的成功青年。如果說，我的高中留有遺憾，那也是關于她，高考那年，我以全校第二的成績考入了復旦大學，蔣玖麗卻因為交通事故缺考，無緣大學。我不知道，這個世界對待一些善良的好人怎么總是那么得不公平。蔣玖麗，我該怎么安慰你？走出這道殘忍的陰影。在蔣玖麗病情逐漸好轉以后，我去上大學了，并與她約定，明年上海見。
　　 大一的時候，我除了努力學習，也經(jīng)常外出兼職，用攢下來的錢買了一部諾基亞手機，隔兩個月就打電話問候蔣玖麗。我媽常說：“人不能忘本?！彼晕抑?，我要一輩子對那個將我從深淵中拉出來的女孩好。我愛她！我要給她幸福的一切！
　　 然而，年少的承諾終究只是一張白紙，感情真的會敗給距離，我的一往情深也只是我的一廂情愿，蔣玖麗喜歡上別人了，與他同班的復讀生。
　　 后來，我寫了一本小說，《流逝在暗戀中的時光》，講述了我和蔣玖麗的故事，我不知道蔣玖麗有沒有看過那本幾年前也曾風靡過一段時間的青春小說，但我愿，任時光流逝，她也美好如初。
　　 “帥哥大叔，快醒醒，快到廣城了?！迸赃叺呐⑦呎f邊拍著我的肩膀。
　　 我睜開了眼，那陌生又相似的面孔，我的睫毛被淚水浸濕。我知道，我此刻的模樣一定嚇壞她了，我多想告訴她，我沒有睡著，我只是想起蔣玖麗了。
　　 “再見，祝你旅游愉快!”當列車到站停穩(wěn)以后，我對她擠出了一個微笑。當我意識到應該再說一句謝謝以后，我已經(jīng)下車了。是的啊，我總是這樣，天生感情上的反應遲鈍。
　　
　　 二
　　 在廣城下車的人異常得多，我隨著擁擠的人群走出了火車站，眼前的一切陌生得讓我感覺我是一個初來乍到的外地人，遠處不知何時修建起的高樓，斜對面煥然一新的大橋，還有旁邊人聲嘈雜的廣場。黑車司機們在出站口不停地吆喝著，附近小賓館也有人下來拉客，那一串串熟悉的地名和許久不曾聽過的家鄉(xiāng)話讓我倍感親切。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了好幾分鐘，路過的人都用一種極其怪異的目光看著我，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和幾句呼喊叫醒了發(fā)呆的我。
　　 我隨著聲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我的發(fā)小，梁明宇，然后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他的模樣好像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原先的小肚子逐漸鼓了起來，臉上的輪廓似乎有被一支筆重重勾勒過的痕跡，可穿衣打扮依舊是那么得?？?，不知道是不是像念書那會兒，為了勾搭小女生呢。我來到了他的面前，準備拍他的肩膀，他卻突然擁抱住了我，大聲地說道：“WelcometoGuangcheng.”
　　 “傻宇，快放開我！幾年不見，你還是這么粗暴！”我一直這么稱呼他，他也習以為常，松開了雙手之后，又向我介紹了他的愛車和即將結婚的準妻子。
　　 我看了一眼他的座駕，又把目光放在了他的準妻子上，端莊大方、五官精致。尤其是那雙眼睛水靈得發(fā)光。雖然之前就看過照片，可本人的顏值卻遠遠超越了那不清晰的像素，估計不只是我，很多同學都會感到意外吧？吊兒郎當?shù)纳涤罹烤故遣攘硕嗌氽绻肥?，才娶了個這么貌美的老婆。
　　 “我老婆漂亮吧？她可跟你一樣，出自名校呢！羨慕不羨慕？”傻宇笑著說道，然后拉我上了車。
　　 “都來了哪些人？亮子、花狗、老班長呢？”我迫不及待地說出了這幾個掛念的名字。
　　 “他們??？早來了！估計這會兒在酒店打牌吹逼吧。你不知道？那亮子現(xiàn)在可是混得風生水起！開著大奔，經(jīng)營幾家大餐廳！不過嘛，比起陽哥你還是差了點！”傻宇依舊是那么健談，張了口就停不下來，一路上跟我說了許多老同學們的現(xiàn)狀，到最后，也忘不了夸自己幾句。
　　 對，我是回老家參加我發(fā)小的婚禮。順便給自己放個長假，好好休息一陣子。當我踏進酒店的門口時，心跳情不自禁地快了起來，我也感到納悶兒，畢竟我可是在與合作伙伴恰談數(shù)億項目的會議室里都面不改色的人。還沒走進會客廳，就聽見了里面熱鬧不凡的歡笑聲，踩進門的那一瞬間，我首先看到了班長劉薇薇，她坐在最里面挨著舞臺的位置，然后是亮子，花狗這些高中同學。
　　 “呀！陽總！我總算是見到你這個大忙人了！不容易??！”花狗一如往常地喜歡奉承我，我以一個蔑視的眼神回應。然后，轉身看向了劉薇薇，她的旁邊坐著一個小女孩，我問候道：“老班長，你可是越來越漂亮了！這是你的女兒吧？真乖！”
　　 “我的女兒都六歲了！你還不結婚？咱們高中同學可就你了！就連蔣玖麗都又找了一個人了！”劉薇薇也笑著回應，不過花狗的咳嗽聲立馬讓她閉上了嘴。
　　 我知道，他們還在擔心我。其實我早就放下了。當年當我知道蔣玖麗跟別人好上了以后，曾怒氣沖沖地跑回老家，把她的男朋友狠狠地揍了一頓！我也不清楚，平時自己脾氣那么好，還總是愛勸別人，世上女人千千萬，實在不行天天換?？梢惠喌阶约?，就像著了魔似的，不受控制。這一刻，我又想起了蔣玖麗在那天滿臉憤恨地對我說道：“向陽，你混蛋！滾！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后來，我絕望地離開了。從此以后，只要是在同學朋友群里看到她，我都刻意回避。是啊，因為我愛過。
　　 桌子上的同學看到了我突然沉思的模樣，欲轉移話題。我卻突然開口說道：“班長，她現(xiàn)在還好嗎？”
　　 花狗好像被我這句話嚇到了，剛喝到喉嚨的水嗆到吐了出來。劉薇薇也仔細盯著我，確認我沒問題后，說道：“其實，蔣玖麗喜歡過你的，她親口對我說的，要不然當年她不會那么幫你！只不過后來，她復讀遇到了賈正軍！你不知道吧？賈正軍是縣里領導的兒子，是他在那次車禍中救了蔣玖麗，后來還幫蔣玖麗的爸爸找了工作。蔣玖麗很要強，可也抵擋不住家里人的撮合??！就稀里糊涂的和賈正軍在一起了。大學畢業(yè)一年以后，蔣玖麗和賈正軍結了婚?？山Y婚以后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看錯了人，賈正軍就是個偽君子！有了妻子以后還四處沾花惹草。這一次，她不顧家里人的反對，堅決地同他離了婚！然后一個人遠赴深圳。她還總是叮囑我，不要告訴你真相。他怕你奮不顧身地再來找她，她對不起你的愛，也不想打擾你的生活?！?br />　　 我像一個小學生一樣，雙手老老實實地放在桌子上，端正地坐著，聽著劉薇薇的講述。劉薇薇的聲音停下的時候，我的鼻子忍不住酸了起來，心也涼了半截。原來蔣玖麗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個混蛋！不分青紅皂白，固執(zhí)到蠻不講理！如果，蔣玖麗此刻站在我的面前，我想我一定會真誠地說句對不起！
　　 說到對不起，我又想起了另一個人，我的學妹，也是我的前女友廖玲。我又想流淚了，但是理智告訴我，得忍住，這是別人的新婚之日。
　　 傻宇的婚禮相當熱鬧。在這個經(jīng)濟不發(fā)達的小城來說，應該算是有牌面了吧！婚禮的氛圍異?；钴S，當我看到傻宇和新娘互吻的那一刻，內心極力壓制的廖玲再次涌上了我的心頭。是的，這種場面，我也曾經(jīng)擁有過。盡管我極力掩飾，但在整個婚禮的過程中，我想，不少同學們應該看出了我的傷心。傻宇在忙完了以后，也走到了我的跟前，說道：“陽哥，兄弟大喜之日，你高興點，人要向前看??！”
　　 我不是一直都在向前看嗎？可是，一個人如果只是一味地向前。而不去反思過去的錯與得失，向前看真的會快樂嗎？
　　 不管如何，這是我發(fā)小的婚禮，我不能掃興，我心里這么想著。于是，我和難得一見的同學朋友們聊了幾個小時，才來到傻宇給我在酒店安排的房間睡覺。晚上入睡前，我在琢磨著明天的行程。幾經(jīng)斟酌，我打算去那個傷心的地方——廖玲的老家。
　　
　　 三
　　 晚上睡覺前，我沒拉窗簾。當早上太陽透過窗戶直直的照射在我的臉上時，我醒了。我洗漱好后，同學朋友們也都起來了，劉薇薇在這時提議：“我們回學?？纯??！笨粗蠹遗d致勃勃，我不好拒絕。也就跟隨一起。心里盤算著下午再坐班車去廖玲的老家。
　　 我再次回到了學校。上一次好像是5年前，南中作為一所老牌重點中學，這幾年由于生源質量的下降，教學成績早已不如我們當年。可依舊遙遙領先縣里的其它學校。十幾年了，學校變化了不少，操場擴建了，舊高三樓被拆了。不過進校門左側的那棵香樟樹卻一直屹立在那里，像個老兵守衛(wèi)著校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和廖玲的初見就在這里。那一次，我作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被邀請回學校給學弟學妹分享經(jīng)驗，在校園里丟了錢包，是廖玲在香樟樹下追上還給了我。我對那時青澀又可愛的她道謝后，她追問起了我的聯(lián)系方式，說這樣以后學習上有什么困難就可以找我解惑。她可真纏人，每周放假我都能收到她的QQ消息，有好幾次還邀請我視頻，宿舍的同學都以為我找了個高中的女朋友。盡管如此，對于女生，我從來都來者不拒，每一次，我都耐心地給她講解數(shù)學難題，而她也會與我訴說著校園里的一些趣事。在接觸多了以后，我發(fā)覺我已經(jīng)習慣了生活中多了這么一個開心果。有時候，甚至按捺不住去想她，主動發(fā)消息去問候她，她告訴我她也要考到上海去，要同我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