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中秋，天天細雨綿綿，都有好多天沒見過太陽的笑臉了。還真是一層秋雨一層涼，下午去超市買點東西，嗖嗖的小涼風撲面而來，邊走邊忍不住念叨，好冷。仿佛一下子就進入了深秋，九月份還艷陽高照，短袖短裙，這剛進入十月，就滿大街毛衣背心了。
　　 這天涼的，也不知單住的婆婆怎么樣了，由于術后不方便坐車，一直沒去看她，心里內疚得要死。
　　 剛拿起手機準備打個電話，讓她好好保暖，千萬莫省錢，該花的話，切莫舍不得這樣，舍不得那樣。好巧，敲門聲就在這刻響起。打開門，門外站著兩手不空的婆婆，一只手提著一只褪了毛的雞，一只手提了一兜水果，就那么笑瞇瞇的看著我。溫暖油然而生……
　　 高齡的婆婆如親生母親般關心著我的一切，從入院準備手術的那天開始，她就沒少打電話，其實她不在意聽不懂關于就醫(yī)的一切，但無論她說什么，我只要答應好，她就開心了，除了讓我吃好以外，說得最多的是讓我一定要聽醫(yī)生的，錢不夠的話，她去幫我想辦法，今天這只雞，不用說，一定又是人托人從鄉(xiāng)里買來的。接過禮物，握著她微涼的手，眼里迅速起了霧，我轉身擁抱婆婆，在她肩上靠了足足一分鐘之久，才轉身給她泡了杯熱茶。
　　 我和婆婆有幸成為家人已經(jīng)30年了，嫁去她家的時候不足21歲，婆婆對我的愛，亦如母親般溫暖了我婚后所有的日子。
　　 婆婆一個人住在我們原來結婚的老房子里。公公在一次早鍛煉的時候，突發(fā)疾病沒能醒過來，悲傷過后的婆婆寧愿一個人單住也不愿意和兒女們住在一起，說只有住在老房子里，才覺得公公一直陪著她不曾離開，她也就不覺得孤獨了。老兩口一輩子相敬如賓，這也是她堅持寡居的原因。
　　 公公是單位的電氣工程師，性格溫和，與婆婆恩愛有加。據(jù)婆婆說，她是童養(yǎng)媳，8歲多就住在公公家里，與他一起長大，公公上學不多，最終成為令人羨慕的工程師完全是跟著師傅學出來的，說這些的時候，婆婆臉上漾著淺淺的笑，那笑里分明蘊含著幸福與滿足。
　　 而婆婆則是目不識丁的家庭婦女，除了認識數(shù)字與家里幾個人的名字之外，其它一概不識，她告訴我，兒女們的名字是靠筆畫的多少記下來的，比如說，筆畫多的是小叔子，有女字旁的則是姑姐，筆畫少的是我家這位，剩下的就是老大了。名字，它就像一個人的臉，看得多了，自然就記得了。
　　 婆婆雖然沒文化，但是手巧，早些年家里所有人的衣服都是她先用紙板在布料上畫好，再小心剪裁，然后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結婚時，我們與公公婆婆小叔子同住，住的是婆婆家才分一年多的新房，房子確實不錯，就是住房面積太小，我當初上著“三八”班，與他們的作息時間有很大的不同，往往是他們剛剛休息，我才下班，再怎么注意也會弄出一些聲響，進進出出確有諸多不便?；楹笕齻€月，便和婆婆商量著搬出去租房另過，讓他們住得寬松一點，婆婆雖然舍不得我們，怕我們年輕不會過日子，但也實屬無奈，不得不同意。
　　 那些年，我忘了老公的生日婆婆是否給他煮過雞蛋，反正我每年生日的那天，婆婆必定煮好四個雞蛋，把蛋殼剝了，加上紅糖拿過來，白嫩白嫩的雞蛋臥在黃澄澄的糖水里，淺淺地泯一口，那香甜啊，能幸福滿滿一年。后來，日子過得略好以后，又改成了生日那天送一缽香噴噴的雞肉過來，香味飄過，不知羨慕了多少年輕的小媳婦。
　　 有一年，應該是過“五一”吧，我?guī)е畠?，買了禮物去婆婆家過節(jié)，調皮的女兒一頁一頁的扯著墻上的掛歷，落得滿地都是，我一邊嗔怪著女兒，一邊忙著收拾，散落的掛歷一頁一頁的疊在手里，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頁上面畫了一個圓圈，圓圈有點粗，想必是來來回回的填了幾次，其它則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這顯然是婆婆做的記號。可是，這記號代表什么呢？
　　 我把整個掛歷拿下來探究，一頁又一頁，然后，陸陸續(xù)續(xù)地看到，其它頁面也畫得有圓圈，只不過，圓圈與圓圈不盡相同，有大，有小。這些大小不一的圓圈激起了我的好奇心，繼續(xù)往下翻，果然還有，令人驚奇的是，這一頁的左下角被折起，右上角一大一小兩個圈圈套在一起，圈兩邊垂直添了兩條直線，這直線又是代表什么呢？我懵了，前邊的還沒理出個頭緒，這個就更讓我費解了
　　 最后，我把掛歷上的小字先過一遍，都是些宜嫁娶，忌動土之類，沒有任何異常，再盯著數(shù)字看，看著想著，突然茅塞頓開，農歷十二不就是我的生日嗎？原來，一個個不同圓圈區(qū)別著家里每個人的生日。
　　 會看書寫字是一種文化，婆婆在掛歷上畫的圈圈更是文化的另一種表現(xiàn)，它雖然沒有點橫豎撇，看上去是那么簡單，可這簡單里盛放著的是不簡單的愛。
　　 去年，婆婆大病一場，嚇得我手足無措，看著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長一聲短一聲的呻吟，那顆撲通亂跳的心仿佛要從喉嚨里跳出，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沒辦法讓她不難受，惟一能做的只能握著她的手，傳遞著愛與力量，讓她能感知我守候在她身邊，寬心的話說了又說，其實，我何嘗不怕，我怕她就此離我而去永不相見。
　　 還好，意志堅強的婆婆，在醫(yī)院治療半個月后挺過來了，但身體虛得厲害，這次，我不顧她的執(zhí)拗，堅持把她接到家里來住，細心地安排她的飲食起居，但有幾次提出幫她燙腳，她都說腳不冷不用泡，直到有一回在衛(wèi)生間看到她在很費力的穿襪子，這才明白她不是不想泡腳，而是不好意思麻煩我。
　　 第二天晚上，我端來一盆熱水，沒有征求她的同意，直接幫她褪掉襪子泡腳，開始，她推讓著說自己來不用我?guī)退?，可是她這么老了，又有些胖，腰哪能彎得下去呢？不管她同不同意，我蹲在她面前，把她的腳摁在盆里泡著的時候，她的腳抖了一下。我沒在意，只是輕輕地撩起水把小腿來回搓揉，然后把腳背、腳心、腳趾邊洗邊捏，而她一再說可以了，可以了，不用洗了。
　　 她這么急，是水溫不合適還是我手法不對？未必是不舒服了？我換了個角度，快速地瞄一眼她的反應，沒成想她的眼里竟閃著淚光，我假裝不知道，只是告訴她每天泡腳的好處，泡得差不多后，才發(fā)現(xiàn)她腳后跟兩側裂開了幾道口子，我才想到她抖一下的原因，唉，還是忽略了不該忽略的，明天一定記得幫她買支皸裂膏回來。
　　 一個月后，她還是堅持要回自己家，說是自己家里方便，怎么留都留不住，我知道，她是要回去守著公公的老照片，繼續(xù)沉湎在年輕的記憶里。
　　 斷斷續(xù)續(xù)記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斜倚在沙發(fā)上的婆婆已發(fā)出輕微的鼾聲，替她掖好毯子，我起身來到陽臺。窗外，雨停了，遠處，起伏的山巒似一幅漂亮的水墨畫，天空露出了久違的碧藍，明天，該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