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暖】野百合(小說)
一
正是梅雨季節(jié),淅淅瀝瀝的雨已經下了三天,空氣中彌漫著草木與泥土混合的芬芳。細碎的雨珠敲擊著屋頂的瓦片,時而急促,時而舒緩。墻角的那束百合花,正舒展著豐盈的花瓣,飽滿地綻放著。世界好像很安靜,可分明有一種曖昧在屋內悄悄蔓延。一絲不易察覺的風拂過鼻端,她嗅到了一股混沌的氣息,不覺一陣臉紅,那是百合的芳香和凌風身上散發(fā)出的荷爾蒙氣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知道,他正慢慢靠近她。她不敢回頭,身子卻不由自主縮作一團。
凌風用胳膊輕輕環(huán)繞住她的腰,她不覺顫抖起來,好像一道閃電滑過,整個身體幻化成了一片云,正在融合裂變或是分崩離析,直到如雨滴般散落一地。那種虛無感令她著迷,凌風的聲音切近又遙遠,他在她耳邊一遍遍低語:“俞舒,你是我的天使……”
俞舒閉著眼睛,享受著這份愛撫,凌風粗韌的胡茬在她的面頰蹭來蹭去,溫柔酥癢,傾刻間,她感覺自己又成了一團火,正在不管不顧地燃燒。
對,她要燃燒,哪怕化為灰燼。
二
俞舒是一年前認識凌風的。那時,她剛剛大學畢業(yè)。生于農村的她,在這座城市舉目無親,從學校的宿舍里搬出來,她急需要一份工作養(yǎng)活自己。
俞舒是學城市規(guī)劃的,她將自己的簡歷投遞到了這座江南小城的規(guī)劃局。經過幾輪篩選,她和另一名男孩幸運地留了下來。報到第一天,接待他們的,正是凌風,彼時,他還是他們的凌處長。
那天晚上,夜色旖旎,微風輕拂,在一個古色古香的餐廳里,凌風叫了幾個同事為他們舉行了一個歡迎儀式。老同事們載歌載舞鬧作一團,氣氛熱烈和諧,俞舒和那個男孩因為是新人,拘謹地坐在一旁。那名資歷很深的老大姐挪著肥碩的腰身舉起兩杯酒熱情地放到他們面前:“來來來,干一個?!?br />
俞舒和那個男孩面面相覷,遲疑著。這時,凌處長主動端起俞舒面前的酒:“別為難人家小姑娘,這杯我替了?!闭f完,他一飲而盡。俞舒的心里瞬間暖洋洋的,她一臉感激地看看凌處長,他也正盯著她,俞舒沖他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那位大姐不高興了,她借著酒勁揶揄道:“凌處長倒會憐香惜玉,俞舒,凌風,你們倆的名字湊起來就是玉樹臨風啊。嘿,有意思?!?br />
俞舒的臉頓時炭火般燃燒起來,凌風趕緊為她解圍:“瞎說什么呢?人家還是個孩子?!闭f完,他又自罰了三杯,才平息了眾人的不滿。
三
俞舒成了凌處長的助手,開始陪著他四處跑。
凌風是個儒雅的男人,待人彬彬有禮,說話不緊不慢,身上的白襯衫總是一塵不染。
每次忙活完,無論多晚,他都會開車將俞舒送到租住的小區(qū)門前,用他的話說:一個女孩子,夜里不安全。
秋天的腳步總是太快,轉眼三個月的實習期就到了。那天,俞舒聽到一個壞消息,她和那個男孩最終只能留一個。那一刻,她的心情跌落到谷底。現在的單位,都喜歡男員工,而他們這個工作需要風里雨里外面跑,她又沒有什么背景,顯然不占優(yōu)勢。
心情沉郁的她,下班后不想回家,獨自一人在辦公室發(fā)呆。整整一天,俞舒的耳畔都回蕩著父親電話里的聲音:“一個女孩子,別在外面瞎晃蕩,趕緊回來找個好婆家”。在父親眼里,女兒遲早是潑出去的水,哥哥們的學業(yè)才重要。家里能供她讀完大學,已經算是老天開了眼。可俞舒不甘心,從離開家鄉(xiāng)的那天起,她就沒打算再回去。她喜歡這里,她一定要在這座城市立足。
看到凌處長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俞舒鼓了鼓勇氣,推門走了進去。俞舒揪了揪裙子的下擺,直挺挺立在凌風面前:“凌處長,我知道,我是個女孩,肯定不占優(yōu)勢,但我會努力,請給我這個工作機會。”說完俞舒向凌風深深鞠了一躬。
凌風不動聲色地看著俞舒,看得俞舒心里直發(fā)毛。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空氣好像凝滯了,俞舒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凌風歪著腦袋仔細打量她,嘴角慢慢浮上一絲微笑:“你怎么知道你不占優(yōu)勢?”
“嗯?”俞舒緩緩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凌風繞過桌子,突然緊緊擁住了她,他的懷抱寬厚而有力,她無法掙脫。
四
就這樣,俞舒成了凌風的情人,凌風說俞舒就像是春天里的野百合,散發(fā)著淡淡的芬芳,而在俞舒的眼里,凌風是她在這個單位在這座城市的一棵大樹。他們各取所需。
俞舒依然是凌風的助理,在單位他們公事分辦、界限分明,凌風甚至從不多看她一眼,凌風是個很有分寸的領導。
但只要出差,凌風就會帶上俞舒。這次,他們在蘇州辦完事后,凌風帶她一起來到了周莊。如果不是下雨,凌風會帶著她到處遛達。凌風是個浪漫的男人,他帶俞舒看她沒看過的風景,帶俞舒吃她沒吃過的美食,看俞舒衣著單薄,他一擲千金為她買了兩件風衣,發(fā)現俞舒的手機老舊便為她換了最新款的智能手機。等回到賓館時,打開房門清香撲鼻,俞舒欣喜地發(fā)現桌子上放著一束百合花,嬌嫩欲滴。想起自己先前談過的那兩摳摳搜搜的男生,凌風的大方與體貼入微,讓俞舒十分感動。
為什么不送我玫瑰?俞舒仰臉嬌嗔地問。玫瑰多俗,百合才配你,你和她們不一樣。凌風一臉溫情。
這才是愛情本來該有的模樣吧?俞舒沉浸在凌風為她營造的美夢中,越陷越深。
然而,夢終究還是醒了。
那天,俞舒和凌風在餐廳吃飯。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邁步走了進來,凌風突然慌作一團。他“噌”一下站起來,一把拉起俞舒,語無倫次地說:“快,快,趕緊躲起來?!闭诤葴挠崾?,不明就里,將湯灑了一身。看著新買的風衣糊了一片,俞舒有些委屈,張口想問什么??闪栾L不由分說,如同拎小雞般將她一把推進了衛(wèi)生間又趕緊帶上了門。
衛(wèi)生間里臭哄哄的,俞舒腳一崴,跌坐到地上,她扒拉著衣服上的粉條和菜葉,心瞬間涼到了極點。
那一刻,俞舒陡然醒悟:即便再穿得光鮮,她終究是個見不得光的女人,就像那粘滿污垢的抹布,終有一天會被凌風隨意丟棄在一邊。
看著鏡子里狼狽的模樣,俞舒告誡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
五
那天,降了溫,大風卷起一地沙塵。凌風匆匆忙忙找到她,神色慌張,衣衫不整:“她竟然派人偷拍我們,你先請幾天假在家休息一陣?!?br />
俞舒愕然地望著凌風,什么也沒問,用風衣裹緊自己,喃喃道:“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br />
凌風撫摸了一下她的長發(fā),一把抱住她:“對不起,俞舒,你總是這么善解人意,讓你跟著我受苦了?!?br />
“我不后悔,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心甘情愿?!庇崾鎴远ǖ卣f,極力壓制著內心的兵荒馬亂。
沒想到,凌風很快離了婚,妻子拿相片要挾他,他只能凈身出戶,車子房子都留給了女方。
凌風苦笑著將離婚證擺在她面前:“現在的我,一無所有了?!庇崾嫔扉_雙臂溫柔地接納了他:“我只要你,我們可以重頭再來,我的凌處長?!?br />
凌風的眼里閃著淚花,他動情地摟著她:“俞舒,你是那么單純善良,就像一朵潔白的百合花,你是上天派來的天使?!?br />
那夜,月色正好,俞舒做了一大桌子菜,他們一起喝了紅酒,慶賀凌風恢復自由。從此,她將不再是夜里的花朵,只能在暗處妖嬈綻放,她和凌風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了。想到這,俞舒甜蜜地笑出了聲。
六
然而,沒過兩天,凌風哭喪著臉回來,氣急敗壞地說:“她真是瘋了,居然將相片發(fā)給了單位領導和紀檢部門?!?br />
“???”俞舒驚詫地張大嘴,半晌才緩過神,小心翼翼地問:“那會怎么樣???”
凌風陷在沙發(fā)里,抱著頭:“現在正是整風肅紀的時候,單位里早有人覬覦我這個位置,巴不得我出點事,這下如他們的愿了?!?br />
凌風猛地抬起頭來,又無力地垂在沙發(fā)上,嘆一口氣:“完了,他們肯定會揪著不放,我會身敗名裂,可能還會坐牢?!?br />
“轟隆”一聲,好像什么東西碎了,俞舒眼前一黑,跌坐在沙發(fā)上。她自然知道這件事的后果。凌風雖然官職不大,但握有實權,外加審批那塊肥缺,一年的油水可不少。如果他被查了,如果他被免了職,如果他進去了……俞舒不敢再想下去。
夜,黑漆漆的,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凌風將頭埋在她的懷里,像個孩子般“嚶嚶”哭泣,俞舒輕輕觸摸著他的頭發(fā),給予他溫柔的安撫。
這是她現在唯一能給予他的。俞舒不會告訴他,相片是她用那個淘汰下來的舊手機偷拍的,匿名發(fā)給他妻子原本只想迫使她離婚,凌風一直說他和她之間沒什么感情,那個女人只在乎錢。俞舒沒想到這個女人,會徹底毀了凌風。她太狠了,凌風說得沒錯,她就是個瘋子,瘋子!
“俞舒,還好有你,你是我的天使。”睡夢中凌風發(fā)出一串囈語。
“天使,我是天使?”俞舒輕聲問自己,繼而苦笑了一下。無邊的夜色中,她大睜著雙眼,兩顆珠淚從臉上無聲地滑落。
屋內越發(fā)的靜了,也越發(fā)的冷了,北風“嗚嗚”刮了起來,一聲接一聲敲打著窗戶,墻角的百合花許是放置得太久,散發(fā)出一股枯敗受潮后的霉味。
俞舒知道,江南漫長陰冷的冬天就要來了。
(2020年11月25日首發(f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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