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韻】弈技(微小說)
村前有棵龍眼樹,是棵老樹,卻還枝繁葉茂,恩澤鄉(xiāng)人。
樹下躺著幾塊石頭,大小不均,供村民納涼聊天之需。石面均讓歲月磨得滑溜,人們隨意躺著坐著都行。不知哪年哪月,有先民在一大石塊上刻著一副棋盤,許多人與事便在此演繹。
彼時,村里住著位太爺,寡居,為精神矍鑠一老頭。就是個老頑童,看似傻愣愣的,在別人眼里就是不著調(diào)的主。太爺一有空閑便喜歡到龍眼樹下找樂。
太爺特喜歡在龍眼樹下邀人下棋。奇怪的是太爺都是逮些性野的小毛孩陪他下棋,小毛孩的棋技倒也能從不會到癡迷。
年復一年,太爺跟小毛孩下棋,卻還總是輸,真有意思。小毛孩跟大人都在笑話太爺。小毛孩們甚至不屑與太爺下棋。太爺求爺爺告奶奶地邀。小毛孩們常常不忍心了,說:“行行行,看看您老棋藝長進了沒,這回可不能總是輸哦?!?br />
太爺立馬快樂起來,砸吧著少了牙的癟嘴,說:“好哩好哩,這回我一定要贏你們一回?!?br />
當太爺舉棋不定時,小毛孩倒是教太爺怎么走棋了。說:“太爺您該這么走的?!?br />
可太爺想了想,撓撓禿頭,說:“那要是我這樣走棋的話,你們下一步又該怎么走棋呢?”
小毛孩說:“您管我們怎么走呢,現(xiàn)在您只要這樣走就可以了。”
哎呀,你們告訴我嘛,不然我心中沒底呀,就怕你們給我設陷阱呢。
切,我們都對您沒有贏的欲望了,倒是想看看我們輸您棋是什么感覺呢。
有時候太爺偏偏不聽小毛孩的,來個反其道而行之,急得小毛孩們抓耳撓腮一番。此刻小毛孩們就會群策群力,樂得嘰嘰喳喳出謀策劃。太爺則一旁搖頭晃腦:“這回你們要是能贏我的話呢,才算你們厲害呢?!?br />
真的?
真的喲。
然每到關(guān)鍵的一步,太爺總顯得猶猶豫豫,導致輸棋了。太爺夸張做出輸棋后的沮喪及后悔。似乎在與小毛孩們打鬧取樂,可想想又不僅僅是這樣。
小毛孩們說:“我們都支您招啦您還不相信了,看看,結(jié)果怎么樣?我們有騙過您嗎?倒是您亂走棋,害我們絞盡腦汁地想招呢?!?br />
太爺搖頭晃腦,嗯啊著。太爺?shù)难孕姓媸亲屓擞|摸不透。
弟說:“在村文化活動室里,太爺經(jīng)常撫摸村民獲得的各種級別的獎狀錦旗,一臉羨慕吧,獎狀是村民參加各種棋賽所獲得。”
有村民說:“太爺,您也該長進長進啦,爭取能參加一次比賽,哪怕獲不了獎,也是一種進步嘛?!?br />
太爺還是呵呵著,不多言語。看來太爺此生也只能“望賽興嘆”了。
那時四叔總是說:“爺啊,都說下棋要靜下心來的嘛,您怎么老是小毛孩們嘻嘻哈哈逗著玩似的?到底有沒有用心下棋呢?能不能經(jīng)過縝密思考再走棋?。恳晃襾斫探棠??”
太爺捋捋稀疏的胡須,呵呵兩聲:“不不不,你棋技太厲害了,我學不來你的那些棋法,免了吧?!?br />
是怕輸?shù)锰珣K難堪了吧?
太爺不理。太爺就喜歡跟毛頭小孩下棋??杉幢氵@樣,毛頭小孩照樣贏得手舞足蹈。
太爺,您老也太對不起我們這棋藝之鄉(xiāng)的稱號了吧?
太爺還是不徐不急地哼哈著。
長大了的小毛孩更不屑與太爺下棋。性野的小毛孩棋藝長進后,與太爺?shù)乃礁辉谕凰缴?。太爺鼓勵他們出外面尋找更強大的對手。太爺也好尋找新一代性野的小毛孩當對手?br />
有次回家,弟跟我說:“太爺下棋贏了?!?br />
這有什么稀奇的?難道那么多年了他不該贏嗎?怎么能沒有長進呢?再說了,除了小毛孩,他還能贏過誰?
錯了,贏了四叔呢!
真的嗎?四叔是我們這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棋手,每到節(jié)假日鎮(zhèn)里舉辦的象棋比賽四叔都是領(lǐng)獎者。四叔跟別人下棋,棋風都是快刀斬亂麻毫不留情的那種。我想這也是太爺不敢跟四叔下棋的原因吧??蛇@次為什么太爺敢跟四叔下棋了呢?
弟說:“這幾年太爺住鎮(zhèn)里的養(yǎng)老院去了。沒小孩跟他下棋了唄。感覺手癢癢了。去年四叔也住養(yǎng)老院了。就有得對手了。聽說四叔輸?shù)谋融A的多呢?!?br />
哦?幾年不見,太爺?shù)钠逅囬L進可不少?。?br />
可太爺偶爾回龍眼樹下玩,還是下不贏小毛孩們。
太爺童心未泯唄,難道不是嗎?
弟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了。”
這次回老家,才知太爺已作古??吹侥强谬堁蹣涓缮?,掛著一張復印的獎狀,已過塑裱好。說原件珍藏在村文化活動室。細看,那是解放初期縣級象棋比賽一等獎,獲獎者就是太爺。聽說是村民從太爺?shù)南渥拥追鰜淼?。以此推算,那時太爺還是個小小少年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