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在山村,我沒了故鄉(xiāng)的愁(散文)
冬日的后山崗上很靜,也很冷,冷得連平日里清脆的鳥鳴聲都聽不到了。唯有風(fēng),嗚咽著穿過那些光禿禿的栗樹枝椏撲面而來。
地上的松針很厚,踏在上面軟軟的,薄薄的陽光下發(fā)出一層金黃色的光芒,我的心間似乎多了一絲暖融融的感覺。那些落了葉子的樹木和枯萎的雜草在陽光下顯現(xiàn)出一片蕭條的景象,風(fēng)中吹來的那份凜冬的氣息與腳下的柔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記得以前在山崗上面望下去,都能看到老屋的瓦片。尤其是在地里干活時,會時不時去看屋頂上有沒有升起炊煙。炊煙彎了,母親快做好飯了,那種無聲的信號,就像我與土地之間保持的某種默契。如今,我望著山下的村莊,望著稀稀疏疏的炊煙,望著連片的樹木與竹子,腦子里浮蕩著木柴在灶膛里燃燒時發(fā)出的亮堂場景。
這些年,美麗鄉(xiāng)村建設(shè)的突飛猛進(jìn),在山村,炒菜也普及了煤氣灶與電磁爐,做飯用電飯鍋,寬敞的廚房間里也幾乎很難見到那些傳統(tǒng)的灶臺了,那種香噴噴的結(jié)著鍋巴的柴火飯,我相信很多人已經(jīng)吃不到了。
這時候母親應(yīng)該在做飯了,可是,屋后那些高大的樹木已經(jīng)擋住了我望向老屋屋頂?shù)囊暰€,我看不到屋頂上升起的炊煙,但是,腦子里想著那種草木在灶膛里燃燒的場景,便覺得風(fēng)中有了一縷草木的清香。
母親喜歡燒柴做飯,她認(rèn)為在山村燒煤氣或者用電磁爐是一種資源上的浪費,所以她每次去山上總會帶來一些枯枝或者柴草。母親說,在山村生活,人只要勤勞一點,那些來自于土地的饋贈都能夠給你帶來快樂。
是啊,當(dāng)春風(fēng)帶著茶芽的清香吹進(jìn)老屋院子里的時候,母親就忙碌了起來。那些日子,母親每天都起得很早,她得先去竹園里掘竹筍,然后回家做早餐,而父親在整理那些竹筍的時候,母親又去茶園里摘茶了。那種生活的充實,母親說,這才是理想的田園生活。
春夏秋冬,灶膛里的火光映襯著生活的幸福與小康,久而久之,我買去的煤氣灶反而生銹了。母親永遠(yuǎn)是我生活的老師,她營造的生活始終是一半煙火一半詩意,或許,若干年后,我也會像母親那樣,與土地為伍,過這種理想的田園生活。
我的眼里,土地永遠(yuǎn)是個寶,哪怕在這樣凜冽的冬日,山上少了黃色的暖意,但只要春雷一響,萬物就復(fù)蘇了。在山村,春天多好啊,有桃花紅,有梨花白,還有一溪春水歡快地沿著山腳流過老屋的門前。
寒風(fēng)中,一枚飄飛的枯葉,徐徐從我眼前遠(yuǎn)去。陽光下,落葉翻飛著,似在掙扎,又似在收斂著它那份厚重的思想,我仿佛覺得它不想隨風(fēng)飄零,它只想凋落土地,融入其中。驀然間,我若有所思。這一刻,我的思想追尋著這片落葉的軌跡,是如此的雷同,若干年后,我不就如同這一片落葉嗎?
陽光下,風(fēng)想把昨天的葉子一枚枚翻過,可它不知道的是,在我眼里,它總是站在歲月的肩膀上面把日子一頁頁翻過去。
土地承包到戶后,父親想在幾塊好的地里種上桑樹,可那時候家里連買樹苗的錢都沒有,沒辦法,最后,父親咬咬牙和我母親說:“把家里準(zhǔn)備喂豬的番薯絲去賣掉吧。”
那天去楓橋賣番薯絲,父親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手拉車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行駛著,時不時的,父親就和我說著話:“賣了番薯絲,就得打豬草了,你媽又要辛苦了?!?br />
“爸,種下桑樹苗,等明年春蠶賣了繭,家里就有錢了,我們的書學(xué)費就有著落了?!?br />
“人啊,只要勤勞,日子總會好起來的,土地可不會糊弄人呢?!?br />
種下桑樹后,父親覺得在剩下的幾塊貧瘠的土地上種糧食收成不大,于是,他又帶著我種上了象牙竹。
沒幾年,桑樹大了,一塊塊竹園也變得茂盛了,父親更忙了,但是,他的臉上常常洋溢著豐收的笑容。以前割了麥子種番薯,掘了番薯種麥子,如今,桑葉可以飼養(yǎng)四季的蠶寶寶,多輕松啊,象牙筍更簡單,一年掘一次,而且來錢比什么都快。
后來,父親帶著我又把生產(chǎn)隊分下來的一些栗子樹砍掉,把一塊貧瘠的坡地改造成了一片梯田,種上茶樹,種上桃樹,種上梨樹,沒幾年,這塊土地就變成了春天里的一方風(fēng)景。
一次有,和父親一起喝酒,聽到春雷聲聲,父親說,土地也仿佛醉了,而我說,它不會是醉在一片萌芽之中吧?父親聽了我的話,笑了,他的笑容里也似乎有了一絲醉意。
春天里,有時候雨過天晴,我也會跟著母親去摘茶,踏著雨淋濕了的土地,想著土地孕育了農(nóng)作物,聞著泥土濕漉漉的清香,嘴里嚼著茶葉的嫩芽,心里如同春陽一般暖融融的。
萬物土中生,如今,母親那雙被寒風(fēng)掠過的手變老了。但我想,硬邦邦的土地會被春風(fēng)的柔情融化的,要不了多久,柳眉兒就會在風(fēng)中透露出來點點綠意了,那時候,對面那片山上又該是一片桃花紅與梨花白了。
冬日的陽光很薄,此時的山村就是一幅原始到自然的油畫,樹木掩映間,又仿佛有著一種超脫的內(nèi)涵,處處氤氳出一縷一縷蕭瑟的氣息。山崗上,凜冽的寒風(fēng)中,一草一木無不吐露著歲月的滄桑,這世間,就是它們無聲地訴說著一份沉淀。
“這世上,土地最不會騙人?!泵恳淮?,我去山村,母親都是深情滿滿地和我嘮叨。
“你怎樣對它,它就怎么回報你?!备赣H也一樣,那種土地情結(jié)不是掛在嘴邊就是流露在臉上。
是啊,土地最為實誠。那些年的寒暑假里,我跟著父親一起在山上勞作,掘地、播種、鋤草、施肥、收割,我流多少汗水它就給我?guī)矶嗌儇S收的喜悅。從番薯、小麥到藥材,再到桑葉、象牙筍、紅高粱,這些土地帶來的饋贈,無不給我的生活充滿了希望。
在山村,人只要勤勞,不經(jīng)意間就能彎腰從地里捧起一縷幸福,富有煙火氣息的日子里,那種平淡的生活就如同紅高粱,紅紅火火的,處處充滿著跳躍的因子。
拖著幾根枯枝,走下山崗,沒多遠(yuǎn),我就看到了老屋屋頂上的炊煙。走過竹林,寒冷的風(fēng)已不再沉默寡言,陽光下,它正在一寸寸逼近春色。
望著裊裊繞繞的炊煙,我想,在山村,我已經(jīng)沒了故鄉(xiāng)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