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飛蟲(小說)
每一寸長滿花草的土地上都可能有爬行著的螞蟻或者飛舞著的毒蟲。
楠子和他的愛人小魚兒在濕地公園里散步時就遇到了這種情況。
一只不長眼睛的小飛蟲竟然撞進了小魚兒剛做完眼線的大眼睛里。顯而易見,蟲子是自尋死路,很快就丟了性命,與此同時,它把毒水注入了小魚兒的眼睛里。
小魚兒的眼睛頓時酸水長流,并哎呀呀地叫苦不迭。她用手在眼睛上使勁揉搓,想把蟲子揉出來。只是,在方法使用不當(dāng)?shù)那闆r下,越努力就會越痛苦。遇到這種窘?jīng)r的時候,一秒鐘就像一個月或者一年那樣漫長,小魚兒已經(jīng)深深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楠子說你別動,讓他來。他打開手機以后,光亮立刻就照亮了小魚兒的臉。他使勁兒掰開了小魚兒的手之后接著掰開了她的眼皮。被掰開眼皮以后的小魚兒,立即失去了端莊和美麗,看起來有些嚇人。
楠子在小魚兒的眼球上看到了一個黑點,告訴小魚兒別著急也別動,肇事者已經(jīng)被找到了。
聞聽此言,小魚兒馬上就快哭了,好像馬上就活不成了。她的手胡亂地在空中亂抓著,似乎有些不信任楠子,擔(dān)心他沒有能力解決關(guān)乎她光明的問題而幫了倒忙。
她動作不斷,嘴里的話也多有埋怨:你咋這么笨,能不能快一點。你干啥吃的嗎,這么粗手笨腳的……
她的催促起不到一點點好的作用,倒讓楠子緊張起來了。結(jié)果用力不當(dāng)而且過于生猛,他的指甲碰到了她的眼珠子。她更加夸張地哎呦呦地聲喚起來了。
楠子徹底慌亂起來,騰出右手,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張揉皺了的衛(wèi)生紙。呵護女人就要像呵護嬰兒一樣,和她們同行必須得提前把一切都準(zhǔn)備停當(dāng),這一點楠子心知肚明。
可這個舉動被小魚兒另一只眼睛瞧見了,她埋怨說他用的是不是擦過鼻涕或者屁股的紙,蟲子可能毒不壞她的眼睛而讓楠子拿的衛(wèi)生紙上的細(xì)菌給搞壞了;她還說楠子你怎么回事,為什么從來都不重視她,竟然帶著這么臟的紙,她就是眼睛瞎了也不會讓他用這紙給來給她弄眼睛的……
楠子安慰的語言平和,充滿耐心,他說這紙絕對干凈的,比新買的紙還干凈,而且還是他在寺廟里開過光的,他甚至可以用人頭擔(dān)?!?br />
她說他騙人,佛怎么會給一張衛(wèi)生紙開光呢……他說,只要是治病救人的東西,佛都會給開光,不信了等她眼睛好了,他領(lǐng)著她去見佛一問究竟等等。
就這樣說著的時候,他抓住了機遇,用衛(wèi)生紙輕輕一沾,蟲子的尸體就被粘在衛(wèi)生紙上,換了地方。
取出蟲子以后,楠子還用嘴哈著氣,對著小魚兒的眼睛吹了一下,又給她合上眼皮,說好了好了,這個害人的碎鬼被他收拾了。
聽了這話,小魚兒立馬感覺舒服了好多。但還是沒有睜開那只受挫的眼睛,她問楠子她的眼睛以后會不會有后遺癥,還要不要戴眼罩,要是戴眼罩的話就丑死了等等;又問他她的眼睛會不會瞎,說如果自己眼睛瞎了,這個世界就黑暗了,她一輩子也就看不見他了,要是看不見他了,活著有啥意思,還不如死了算了,而且以后也就干不了什么活了,更不能為他做好吃的了,況且她還想給他生一個閨女呢,這可咋辦呢……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必須為她負(fù)責(zé)到底,不負(fù)責(zé)到底不能算完……
他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小時候眼睛里都鉆進去過濕濕蟲,到現(xiàn)在也沒什么事,他同學(xué)帶了八百度的眼鏡片都沒有自己的眼睛亮,他還說他同學(xué)如果遇到這樣的晚上頂多能從夜空中看到一兩個星星,而自己都能看到一百多個呢,說著,他就仰著頭數(shù)起星星來了。
她說好啦好啦,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自己就放心啦,卻又抱怨說自己太倒霉,好久沒出來轉(zhuǎn),頭一次出來就遇到這種事。
他說壞事是好事,保不定他們今天會拾一個金元寶……
她笑了。
這個春天的晚上,比往年這個時候要冷清很多,偶爾從遠(yuǎn)處大路上飛馳而過的綠皮車發(fā)出了歇斯底里的聲音,雖然彰顯一些生的氣息,不過聽起來依然有些戰(zhàn)爭過后的蒼涼和緊張氣氛的松弛。桃仍然紅,柳依舊綠,生命的輪回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記憶中,不會坐過站,不會錯過展現(xiàn)精彩的機會,美麗總是存在于一個瞬間,不管有沒有人欣賞,它都會在準(zhǔn)時到來之后又無可奈何地離開。地上的桃花瓣聚集在道牙旁邊,于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繼而翻滾,它們在悲嘆自己盛開時少人欣賞,而掉在地上更無人問津,只能聽之任之,隨波逐流……
此時,筆直的道路上除過楠子和小魚兒之外,就看不到別人了。透過黑乎乎的白楊樹和其它叫不上名字的樹木,可以窺到河道里的粼粼的水。水是柔美的,在少了太陽光線的時候,卻變得不可捉摸。
這讓小魚兒的心里沒有了底。她想起來以往每年在這里淹死的人,他們的魂魄也可能就藏在水中,也可能會悄悄地爬上岸來,附著在她身上,跟著她回到她的家。
那就太可怕了!她對他說咱們回吧,說完后兩個胳膊抱著他的腰,恨不得把自己長在他身上。
他朝河對面看了看,夜里的高樓大廈里,大部分家里已亮起燈光,如同繁星一般。他安慰她說你不用怕,人有十年旺神鬼不敢撞,他雙肩帶刀,雙眼冒火,刀是楊二郎的刀,火是三昧真火,任何陰氣都得繞著他走。
她半信半疑,說那行咱們就走十分鐘。
他說十分鐘太少了還沒有一只蚯蚓走得長,達不到鍛煉的效果就更別說散心的目的了,還說這么大一個公園就像自己家里的,要珍惜呢,不走了就浪費了……他的聲音洪亮,讓這一切歸于寧靜。
她揭開他的外套衣襟,把頭伸了進去……從遠(yuǎn)處看,他們就像一頭四蹄動物。他繼續(xù)說話,她繼續(xù)應(yīng)著,就像一個人給懷里揣了一個全自動收音機。
他們繼續(xù)朝前走……
天上,月牙子就那樣孤零零地掛著,如果繃上一根弦,就會把幸福生活的箭射向他們想要的地方。周周的一切靜謐美妙,嘈雜的浮華世界變得遙遠(yuǎn)。
小魚兒能聽到自己和楠子的腳步聲,也能聽到他強有力且有節(jié)奏的心跳聲。
突然,“啊”的一聲在他們耳邊響起,從旁邊樹叢中跳出來一個男人,扭曲而陌生的大臉盤子出現(xiàn)在楠子眼前。這個男人臉上有一道刀疤,在路燈的照射下甚是猙獰恐怖。
楠子嚇了一跳,心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情況?小魚兒也一下子從楠子的衣服里鉆出來,圓睜雙眼,當(dāng)看到這種情況以后,立即驚恐萬分。
可繼而,刀疤臉把自己的臉變成了一張燦爛的笑臉,隨之發(fā)出了哈哈哈的笑聲,并把滿嘴的酒氣吹在了楠子和小魚兒的臉上,難聞至極??蛇€沒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刀疤臉卻拖著自己的笑聲,邁著八字步,揚長而去了。
小魚兒對楠子悄聲說這個刀疤臉一看就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是在找他們的事呢。楠子拍了拍小魚兒的肩頭說不要緊,那只是一個認(rèn)錯了人的人。她說你確信?他說看一眼就知道,因為自己是火眼金睛,這種事見得多了……
她說咱們回吧。他說好。
氣氛復(fù)歸平靜,他們默不作聲地朝回走。楠子心中翻了個兒,尋思著這疫情才剛剛趨于平靜,飯店開門還沒多長時間,怎么就有喝酒的人,既然是喝酒,就不可能是一個人,沒有誰會一個人去喝悶酒的,除過失戀了鬧了矛盾了情緒失控了的人。而且他還發(fā)現(xiàn),這個刀疤臉居然沒有戴口罩,在群體生活中,這種不加節(jié)制又不喜歡被人約束的個性和自由是不負(fù)責(zé)任的,也是極度危險的,這種現(xiàn)象說到底還是一種自私行為,因為他們不會為家人朋友考慮,更不會為旁人世人考慮而只在乎自己的欲望。想到這里,他覺得惡心起來了。
她問他怎么不說話,在想什么呢。他說沒想什么。她說他騙人,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他壓根就不該為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大傷腦筋,太不值得了,因為過了今天、明天乃至以后這件事就被風(fēng)吹走了。他說是啊。雖然就這樣支支吾吾著,他還是回頭看了看。
那個刀疤臉竟然再次走向了他們!
見此情況,他拉了拉她肩膀上的衣服,一是讓她離自己更近一些,二是告訴她出現(xiàn)了異常狀況,讓她必須警覺起來。
當(dāng)看到那個滿臉橫肉、已經(jīng)解開了衣服扣子,露出肚皮上濃密黑毛的壯碩男人離他們已只有三米左右的時候,他們停下了腳步,小魚兒伸出手緊緊抓住了楠子的手。
刀疤臉到了他們跟前以后,瞪著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眼睛,伸出手用食指指著小魚兒問她剛才罵他什么了。刀疤臉的指頭都快要戳到小魚兒鼻尖了。
小魚兒急忙擺手,說沒有沒有,肯定是聽錯了,她從來不罵人的。
刀疤臉說自己耳朵又沒聾,還說小魚兒這么說就是詛咒他現(xiàn)在變成聾子……
小魚兒百口難辯。
楠子心里想,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你是什么人吶,你要值得罵才行,又在心里嘀咕道,這壞人智慧更多,還懂得為自己的欺凌行徑尋找借口。
楠子絕對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刀疤臉在這里糾纏小魚兒,就橫在了刀疤臉和小魚兒中間,把小魚兒擋在了身后。他對刀疤臉說如果他真的聽到了是小魚兒罵了他了,那一定是聽錯了,即使這樣,他也給他道個歉,這誰也沒拿誰的啥,看在他倆都是男人的份上,給他一個面子,就不要為一兩句話在乎什么了,有啥事和他說就行。
說罷,楠子還對著男人點了點頭,笑了笑。
刀疤臉說道個歉就完了?你想啥呢?驢槽里咋多出來個馬嘴,你算是個啥東西還跑出來吆五喝六……
見話不投機,楠子就不語了,他仰起頭看著天,此時,夜幕深沉,似乎一張大口,在吞噬整個世界。楠子繼而又盯著這個刀疤臉,這是突然降臨的一張極其討厭的臉。通常來說,一個麻煩的背后連接著很多不可預(yù)見的麻煩,解決不好這個麻煩,就會有更多的麻煩接踵而來。當(dāng)這件事化作磚頭將要砸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如果跑不掉,那只能硬碰硬了。
楠子不語,就讓緊張的時間這樣被拉長,郁悶的瞬間這樣被放大。
小魚兒拉了一把楠子的袖子對他說咱們走吧,還沒吃晚飯呢,她的肚子早都餓了。
刀疤臉說罵了人還想走,門都沒有。說罷抓住了楠子的襯衫領(lǐng)子,并使勁拽。
狗屎隨時都有,誰踩上都會覺得不舒服。楠子的火順著胸膛噌噌噌地朝上躥。他很想動手的,從春節(jié)到現(xiàn)在他一直有這個想法,有段時間他用拳頭在墻上砸,用了很大的勁,最后還是輕輕地落在墻上,因為他是一個有理智的人,明白承受和忍耐是一個成熟男人必備的素質(zhì)這個道理,況且自己時髦的頭型不能和自己以往斯文外表不相符合。
這時候,他又想起去年網(wǎng)上發(fā)布的一對男女就遇到這種事的消息,男女雙方被歹徒用刀子捅了,男的死了,女的慘遭強奸,歹徒逃之夭夭。但這種爭勇斗狠的事,向來拼的就是最終看誰更能承受后果而已,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所以楠子沒有動。
小魚兒帶著求饒的腔調(diào)對刀疤臉說我發(fā)誓我真的沒罵你。楠子見機也補充說,我們都沒有罵你,我們就不是罵人的人。
刀疤臉說放你媽的屁,狗日的你們的意思是我是罵人的人……說著竟然給手上加了勁,他的手勁很大,揪著楠子來回?fù)u晃,還說這世界上罵他的人沒出生呢,今天這件事沒有完,他一定要讓他們認(rèn)識認(rèn)識喇叭是銅鍋是鐵……
既然這樣,咱們?nèi)ヅ沙鏊?,楠子說。
派出所算個錘子!刀疤臉對著地上吐了一口痰,說他一只腳就能把派出所踩平!
楠子明白了,就算刀疤臉和他們真的去了派出所,可能也無濟于事,試問誰能把一棵歪脖子樹扳正扳直呢,刀疤臉找的罵人這個說法,只是他為無恥的挑釁尋找的借口而已,面對這種人,所有的語言都是多余的。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要是自己一個人也就忍了,頂多就是挨上一頓拳腳了事,沒有什么的,但在他的女人面前對他動手或者對他的女人動手,就是踩踏紅線!楠子挖清楚了,事已至此,逃跑的結(jié)果不只是會丟了自尊,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山上滾下來一個石頭,從自己身上碾壓過去,必然會傷了更多的人,這種人之所以能這樣,靠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力氣,還有自己的賤命,這個刀疤臉在自己這里得手了以后,還會欺負(fù)別人的,他必須對這只惡狼露出自己的牙齒,必須讓這個人渣品嘗一下挫敗感的滋味。他必須打敗他。
動手一觸即發(fā),不可避免,楠子讓小魚兒站到一邊去,接著又問刀疤臉說那你還想如何呢?
我想給你“教乖”,刀疤臉說罷揮舞著另一只拳頭,朝楠子砸來……
楠子看到了刀疤臉褲腰處別著一把刀,便把渾身的力氣集中在拳頭上,對著刀疤臉的腮幫子掄了過去……頃刻間,刀疤臉應(yīng)聲倒地。
楠子撲了過去,用膝蓋頂在刀疤臉肚子上,舞動著手掌扇向刀疤臉。我叫你消遣我的時間!我叫你掠奪我的快樂!我叫你欺負(fù)人!我叫你……
他一聲聲怒吼,一耳光一耳光扇,直到有一個人說停下別打了,小心打死人后,楠子才被小魚兒拽起,并松開了手……
楠子看到旁邊多了一個人,這個人高高瘦瘦的,腮幫子上有一顆痣,眼睛里露著兇光……
看到這個人,刀疤臉從地上慢慢爬起來,也沒有掙扎,也沒有再找事,而是拍了拍身上的土,走了。
楠子對瘦子說謝了,瘦子似乎并沒有看楠子,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家里,燈光明亮,黑暗不在,楠子坐在沙發(fā)上,喝了一口小魚兒給他端來的茶,然后伸開兩個手掌,仔細(xì)看著,并陷入思考:這只是黑夜里的一次不期而遇而已,誰都不會故意這么干的,只是有些人喝了酒以后,就認(rèn)不得自己了,并喜歡把自己的悲憤或者欲望隨意噴灑在別人身上,讓別人承擔(dān),這個時候,他們一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把別人的生活和自己的生活看得一樣一文不值,如果不喝酒,沒準(zhǔn)就好了呢,況且自己的手是用來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是高貴的,而今卻做了傷害他人的利器,話說回來,如果一條狗咬了自己,難不成自己還要咬回去?可刀疤臉分明不是一只狗,而是一個人,而今天晚上,自己和他又有什么分別呢?……
楠子就這樣想著,感覺胸口有些隱隱作疼。
他打開手機,在瀏覽器里看到了一則通緝消息,上面有被通緝的人的照片,他一把抓起外套,跑出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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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劉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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